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冰冷的剑柄,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温度和力道,努力平息内心里翻滚腾掠的仇恨和勃然大怒。
马背后亲人的鲜血刺眼而血腥,落在他的眼里,却仿佛汇聚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火炽焰,若是可以,估计莫芹已经被火海烧得灰飞烟灭。
“你想怎么样?”他仰起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光里带着令人心惊的漠然和冰冷。
莫芹暗暗心惊,忍不住心里发怵,可一想到眼前这人即将成为他的俘虏,那点儿惧怕也被抛之脑后,长鞭指着他的鼻尖,冷冷笑道:“晋海昀,你听着,不是我想要对你怎么样,而是总督大人想要你怎么样。你背叛了总督大人,早该想到这样的结果,不是吗?”
晋海昀紧了紧手中的剑柄,对明哲的目的自然了然于心。
可若是再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也同样是这样的抉择。恨只恨,他不够强大,不够深谋远虑,竟让明哲把手伸到了自己亲人的身上,给了对方胁迫自己的机会。
他看了看后背血肉模糊的亲人,眼里划过一丝痛色,抿着唇,握着拳,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双手将长剑丢在了地上,双臂张开,面如死灰的看着自己的父母亲和弟弟,俨然一副束手就擒的灰败模样。
莫芹眼里划过一丝鄙夷,冷冷嘲笑了一番,伸手一挥,身后跟着的几人就策马上前,手中的长鞭高高扬起,对着晋海昀就狠狠的打了下去。
一时间,寂静无声的原野上,清楚的传来鞭笞的脆响声音。
晋海昀咬着牙,紧绷着身子,承受着来自地狱魔鬼般疼痛残酷的刑罚,整个人几乎站成了一座僵硬的塑像,唯独那双眼睛里闪着令人心惊的光芒,灼灼的盯在那几个泪流满面嘴巴被堵的亲人身上,眸底深处似乎还快速的划过一丝柔光。
莫芹最恨他这副要死不活硬装高风亮节的模样,心下不悦的同时,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就绕到了晋海昀的身后,在他的防备和仇恨当中,对着他的膝盖就狠狠的打了下去。
“噗通”一声,晋海昀身子一个不稳,直直跪在了地上,扬起阵阵烟尘,正朝着莫芹所在的方向。
“哈哈哈哈……”莫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双手抚着长鞭,得意的俯瞰着他,语带嘲讽道,“晋将军,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犯人都比你要好得多。你说你值得吗?当初违背总督大人的命令,私自给谌王递去了书信,如今谌王是来到岐城了,可除了被总督大人囚禁在总督府里,可有给过你半点帮助?如今这些,就当作是对你的惩罚了。你就好好享受着吧!哈哈哈哈……”
嘲弄的笑声在原野上久久回荡,吸引住了其他士兵的注意,莫芹也不严加呵斥,反倒是赶着那些巡逻的士兵,围到了四周,冷眼旁观着晋海昀这所谓“叛徒奸细”的下场。
一片嘲弄屈辱中,谁都能看到晋海昀伸手擦拭着嘴角的血痕,状若悔恨愧疚的低下头,却是没有看到,那双低下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杀气。
……
段天谌看着顾惜若睡去后,才缓缓起身,走到了正厅里,独自品茶。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道叩门声,随即张扬的红衣就钻了进来,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神色凝重道:“属下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段天谌放下手中的茶盏,惬意的靠在椅背上,淡淡问道,“可是晋海昀那里传来了什么消息?”
骆宇点了点头,“王爷,方才得到的消息,说是明哲命人绑着晋海昀的亲人,去到了岐城东郊三十里外的原野处,并以其亲人作为胁迫,逼得他不得不缴械投降。而他自己也身受重伤。”
段天谌皱了皱眉,挑眉看着他,极其不悦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如此吞吞吐吐的,想要被关入暗室吗?”
骆宇摸了摸鼻子,暗暗想着他才不要被关入暗室呢!那是人待的地方吗?
别的人不说,单是青冥关了一段时间后,整个人就发生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比起之前的可爱,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变成了木头,木讷而无趣了。
想他如此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该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怎么能够被暗室磨掉了翩翩风华,错过了那么多好花?
“王爷,晋海昀之所以会重伤,是因为明哲派去的随从恶意惩罚,拿了鞭子抽打所致。不过,属下相信,以他的毅力,忍耐这些伤痛,应该不成问题的。”骆宇摸了摸鼻子,又恢复了他一贯的玩世不恭。
段天谌闲闲的瞥了他一眼,屈起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眉头紧紧蹙起,似乎在想着什么。
骆宇没得到他的吩咐,也知道每次处于这样的情况,自己肯定是不能去打扰的,是以也很识趣的坐在了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品尝,同时也在等待着他的决断。
一时间,厅内寂静得能听到浅而绵长的呼吸声。
半晌后,段天谌才抬眸看向骆宇,沉吟着道:“除了晋海昀出了点意外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骆宇连忙起身,恭敬回道:“王爷,的确准备好了。只等着您一声令下,属下等人就可以依计行事了。只是,属下担心,晋海昀的伤势会比较严重,会不会影响计划的正常实施?再者,他的亲人,如今都在明哲的手中,从方才暗卫传来的消息来看,那些人似乎都被明哲指派下来的高手钳制住了,若是想要救出来,怕是要费一番周折。”
闻言,段天谌动作优雅的收回了手,紫色描金边的衣袖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度,最后却收拢于沉静之中,但见他缓缓起身,负手走到门前,看着外面暗沉的庭院和守在庭院里木头般的护卫,眸光里顿时蓄满了凌厉的杀气。
“让暗卫给晋海昀送去疗伤的药物,万不可因为他的一点意外而影响了大局,”他道,语气冰冷而漠然,“至于他的那些亲人,能救则救,若是救不出来,你该知道怎么办。还是那句话,什么都没有大局重要。你可懂得?”
说着,他回头别有意味的看了骆宇一眼,满含警告之色。
被他这么一瞅,骆宇心尖儿颤了颤,只觉得后颈一凉,有种成为逮捕猎物的阴森感,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去,只是猛然一想,薄唇也紧紧抿了起来,脸上也布上了冷沉和死灰之色。
他握了握拳,而后才缓缓拱手,低声回道:“属下遵命。”
四个字,简单而明了,或许连段天谌都不知道,那是从他齿缝里挤出来的,艰难而心绪复杂。
不是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回答,可所有的想象都终止在了段天谌那一番理智而清醒的话里,“以大局为重”是他们的宗旨,若没有晋海昀那几个“多余”的亲人,似乎他也没有想过,这是不是就是他的本心。
段天谌侧着脸看他,棱角分明的面部半明半暗,似乎能够读懂骆宇心中的想法,眸光浮沉变化了好一会儿,才重归于平静深邃,如一泓深潭,暗藏着令人心惊的寒气和尖锐。
他闭了闭眼,伸手揉了揉眉心,转身往里走去。
“明哲有所动作,算来也是今晚的事情。门外那些碍人的东西,也该清理掉了。一会儿出去,本王不希望再看到他们任何一个人。”
骆宇看着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神色有着些微的复杂,只是一想到那些年里他们的隐忍和屈辱,复杂的情绪又瞬间消失殆尽。
他转过身,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月色汤汤,也不知将谁的寂寞身影照亮。
……
段天谌回到了内室里,看着一如既往横躺在地上的被子,认命的弯腰拾起,躺在床榻上,将他和顾惜若紧紧依偎的身影盖住,神色莫测。
骆宇的担忧和思虑,他又何尝不明白?
只是,比起那些年里他所经受的那些,如今的一切都是那么得不值一提。
他不怕骆宇等人如何评判,如何在心里质疑,若是这些评判和质疑能够让他的计划更有效得进行,他丝毫也不介意做出更过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