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

乔毓想起自己这张与二姐姐相似的面孔, 心头不禁冒出个疑影来,眉头微微一蹙, 神情中也不觉显露出几分踌躇来。

“去, 别叫父皇久等,”皇太子隐约猜到几分,并不阻拦, 莞尔道:“不会有事的, 别怕。”

从头到尾, 皇帝都没掩饰过自己的心思, 乔毓看得出来,卫国公等人看得出来, 皇太子自然也看得出来。

这孩子惯来聪慧,人也体贴,既然说没事, 想来是真的没事了。

乔毓略微松了口气, 又问高庸:“圣上是叫我跟哥哥一道回去,还是……”

高庸垂首笑道:“圣上只请四娘回去。”

“哦。”乔毓应了一声, 没再多问, 跟卫国公和皇太子打声招呼, 跟着高庸, 重新往显德殿去了。

天色已经不早, 夕阳西下,暖色的阳光温柔,但在这日头即将西沉的时刻, 不免给这座宫阙染上了几分晦暗。

高庸在前引路,乔毓静静跟在后边儿,略微走了会儿,却察觉这不是往内殿去的路。

她心下警惕,停下来,含笑问道:“不是去见圣上吗?”

高庸大抵是明白她此刻思量,回过身去,一指不远处的楼阁,恭敬道:“圣上在那儿等您呢。”

乔毓抬头瞧了眼,果然见皇帝独自立在那楼阁之上,静静望着远方。

或许是因为这暮色太过哀凉,他形单影只的站在那儿,只看背影,竟有些萧瑟之感。

不知道为什么,乔毓心里有些难过,却没再说话,沉默着到了楼阁底下,高庸便停下脚步,示意她自己上去:“圣上想跟您说说话,奴婢便不过去了。”

乔毓轻轻颔首,沿着楼梯慢慢上去,面对着皇帝的背影,行礼问了句安。

皇帝没有回头,拍了拍身侧栏杆,说了句道:“到这儿来。”

乔毓便老老实实的过去了。

显德殿地势原就高峻,更不必说此时身处楼阁之上,放目远眺,近处是宫阙巍峨连绵,远方有人间灯火万盏。

乔毓手扶栏杆,略微看了几瞬,不禁生出几分江山多娇,俯瞰天下的豪迈之情,神情中不觉带出些许感慨来。

她望向远方时,皇帝便侧过头去,静静的看着她,乔毓察觉到了,却没有扭头与他对视,只当做不知,专注于此时风景。

皇帝微微笑了起来,晚风之中,那笑容有些伤感。

“……阿毓,姑且叫我这么称呼你,”他略微顿了顿,方才轻轻道:“现在的生活,你觉得快活吗?”

乔毓有些诧异:“你怎么也这么问?”

“还有谁这么问过?”皇帝不等她回答,便有了答案:“哦,必然是阿琰。”

乔毓扭过头去,认真的看着他,道:“我给圣上的答案,便与给阿琰的答案一样: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有阿娘,有哥哥姐姐,还有诸多子侄外甥,我觉得快活极了,一点也不想改变。”

皇帝定定的看着她,神情中是不易察觉的感伤,他笑了笑,抬起手来,迟疑一瞬,还是拍了拍她的肩。

“如果你觉得快活,那就一直这么快活下去。”

他道:“我不会强求你的。”

乔毓怔住了。

她一直都觉得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说不定哪天就会落下来,她也曾经想过,如果那把剑真的落下来,她该怎么办,到最后,却是没个章程。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有家,还有许多家人,那是她的铠甲,也是她的软肋。

她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闯完祸就逃走,天南地北,谁也找不到,因为自己而连累家人,这样的事情,乔毓做不来。

如果真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她还是会点头。

可现在,皇帝却告诉她,说他不会强求自己。

乔毓怔愣了良久,方才轻声道:“我觉得,圣上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为什么忽然间就……”

因为你不喜欢,因为你觉得不快乐。

因为我用尽全力想将你带到身边时,却发觉你同样用尽全力,不想到我身边来。

我的期许与希冀,恰恰是你的担忧与不安,既然如此,还是选择松手,叫你去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皇帝定定看着她,在心里如此回答。

皇太子与秦王对母亲的情感远比父亲深厚,所以能够接受此事,昭和公主与晋王却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就如同觉得父母天生便是一双眷侣那般,不可接受母亲忘却丈夫与儿女们,从此与他们相隔陌路。

晋王曾经问他,说:“父皇,为什么不试着告诉母后她的身份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不会离开我们了。”

皇帝也曾经有过转瞬的心动,但很快,又将这念头否决掉。

何必如此呢。

她眷恋的是外界那方天空,而不是这座宫城,强行用妻子与母亲的责任将她束缚住,固然能留住她,却也只会叫她觉得痛苦,在这种无形的枷锁中度日如年。

世间没有第二只春秋蛊了。

就像皇太子说的那样,还是放她走。

皇帝笑了笑,却没有将这些心思说与她听,而是道:“是我想错了。你跟她毕竟是不一样的,即便再像,也不是她。”

夕阳洒在他脸上,叫那原本有些冷峻的面庞添了几分柔和,乔毓在他的神情中察觉到了浓重的伤怀,顿了顿,真心实意道:“圣上,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