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乌白色的云朵铺满天际,侵没了恹恹的红日,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沈荣华抱着手炉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不时向窗外张望,面带蔑笑。沈家三位老爷聚在篱园,本该很热闹,可此时篱园却寂静无声,沉默得让人心悸。

“姑娘,你该去前面看看,问个安。”周嬷嬷意有所指。

“不去。”沈荣华坚定摇头,又说:“四老爷栽了这么大的跟斗,大老爷肯定憋了一肚子气,二老爷也会尴尬。我要是去问安,就说明我知道了灵源寺发生的事。他们为我的事才弄成这样,肯定会拿我做伐子,把我当出气筒。我不去碍他们的眼,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摆出一副任他们摆布的样子,不是更好?”

“姑娘说得也有道理,可……”周嬷嬷想劝劝沈荣华,又不知该怎么说。此时去讨好他们,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还真不好说。寻死被救之后,沈荣华不再象前几个月,倒比老太爷在的时候更有主见了,她应该高兴,不是吗?

沈荣华笑着转移了话题,“今天腊月二十三,小年儿,嬷嬷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忘没忘,老奴一早就做好了麻糖,这就给姑娘拿去。”

“太好了,我最爱吃麻糖,嬷嬷有时间教我做。”

周嬷嬷一阵风一样出去,很快就回来了,端来了两碟麻糖、四碟点心,“庄子里材料少,老奴只做了芝麻味和红枣味两种麻糖,这几样小点心是宋嬷嬷刚让人送来的。今天过小年儿,几位老爷又都在,厨上加了不少菜,可现在……”

“他们没胃口吃,正好便宜我们。”沈荣华挑了几块麻糖、几样点心给雁鸣和鹂语吃,两丫头打探到让她开怀的消息,就是大功一件。

到了掌灯时分,篱园仍很安静,吃喝都很丰盛,可这小年儿去过得索然无味。

第二天一大早,沈慷和沈恺就护送沈惟回了内阁大学士府,宋嬷嬷也跟着回去了。这些人,包括沈恺回津州城都没知会沈荣华,看来都顾不上搭理她了。

看门的小厮传话进来说沈慷等人都走远了,沈荣华才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她叫来雁鸣和鹂语,仔细交待了一番,让她们去敲打留在篱园的丫头婆子。宋嬷嬷这个“大王”下山了,她可不想看到猴子跳出来,影响她的心情。

沈荣华把抄好的佛经供奉在沈逊的牌位前,又亲手打扫了祭桌,更换了祭桌上的果实香烛,再上香祭拜。之后,她静静坐在祭堂里,看着祖父的牌位出神。

祖父在天有灵,看到她重生之后的蜕变,看到沈家现在的样子,又该做何感想呢。沈家能有今日,是祖父心血精神浇铸的结果,付出之多可想而知。她重生归来,要报复某些人,为自己、为母亲和弟弟讨个公道,难免会动摇沈家的根基。

身处两难之境,何去何从还需仔细斟酌。

和祖父诉完满腹心事,沈荣华感觉很疲累,回到卧房,她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辰时初刻,外面已是天光大亮,红日从白雪尽头冉冉升起。

她穿好衣服,简单洗漱梳妆,披上棉衣,来到院子里,并没有惊动周嬷嬷等人。前生,她吃尽了苦头,也练出了一些本事,比如自己动手照顾自己。

初升的红日洒下桔黄色的光芒,照在白雪上,耀眼迷离,丝丝暖意飘在湿寒的空气中。远山的红梅星星点点,点缀冰雪,散发出凛冽的寒香。

篱园位于凤鸣山角下,建在一块低缓的坡地上,坡地四周种植着四季长青的花树。厚厚的冰雪覆盖大地,压迫花树,那一道苍翠依旧绿意如春。

距离篱园大门二十丈的地方有一条小路,南北而开,连接了凤鸣山的两座山峰。向南的山峰偏矮,距离篱园有十几里,正是灵源寺所在之处。向北的山峰距离篱园有七八里,与凤鸣山主峰相连,半山腰上有一座庵堂,名揽月庵。

揽月庵因盛月皇朝的开国皇后洛沧月曾在此修行,后起兵而得名。开国近百年,揽月庵一直享受皇家供奉,并不对外接待香客,也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洛沧月晚年一直在揽月庵修心养性,且薨逝于此地,灵堂就建在凤鸣山的主峰上。前几年,圣勇大长公主也住进了揽月庵,在此静思己过。

沈荣华沿着篱园门口的小路向揽月庵方向慢步而行,不时仰望揽月庵,叹息宁思。之前,她常听祖父讲圣贤皇太后(洛沧月薨逝后谥圣贤皇太后)和圣勇大长公主的事迹。以前,她只当成听故事,两世为人,她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脚步声打断沈荣华的思路,她赶紧抬起头,看到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老妇人,正冲她微笑。老妇人个子很高,身体看上去很硬朗,精神也不错。她脸上布满细密的纹路,满头白发用竹簪盘得很整齐,棉布衣服穿在身上干净简单。

“小丫头,帮老婆子抬一下筐吧!”老妇人指了指身后的竹筐,又双手捶腰说:“人老了,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腰都弯不下了。”

沈荣华看着那只大大的竹筐,很犹豫。这种用整根竹子编成的竹筐很重,尤其受了潮,一只筐少说也有二十多斤重。前世,她被关在庄子里干粗活,常背这种筐,压得腰酸背痛。现在让她抬这种筐,她还真担心自己抬不起来。

“老婆婆,我……”沈荣华很想帮老妇人,又不愿意自己动手,她四处张望,想找一个路人帮忙。可大冬天的,又是早晨,佃农不下地,根本没人。

看到竹筐里有一把明晃晃的镰刀,还有几把干豆角、几块干蘑菇,沈荣华长叹一声,心中酸涩。她认为自己活得很痛苦,其实比她生存不易的大有人在。

沈荣华摘下耳环和手镯递给老妇人,“老婆婆,这些你先收下,多少可以卖几两银子,先应急过年。天这么冷,就不要出来拾这些了,我在篱园……”

一阵疾风突然吹过,旷野的树木哗哗直响,雪沫纷落,地上雪片卷起,朝沈荣华和老妇人飞来。老妇人急速转身,提起筐罩住沈荣华,一把镰刀应声而出。

鲜血溅到地上,染红了白雪,热热的浓浓的血腥气随风弥散。

☆、第十二章 机缘

确定周围环境已然安全,自己也没有受伤,沈荣华才慢腾腾地从竹筐里爬出来。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她几欲作呕,她用手帕包雪掩住口鼻,才感觉好些了。

“吓到你了?”老妇人用青布帕子擦去镰刀上了血迹。

“我说不要紧,我不害怕,你信吗?”沈荣华不顾矜持礼数,上下打量着老妇人,满眼探究,确定老妇人对她毫无恶意,她才松了口气。

一位老人大清早出来,只拣了些干蘑菇、干豆角,日子应该过得很清苦,且人老体衰,连提筐的力气都没有。可刚才那一幕那么惊险,难道是她再做梦?沈荣华的思绪似乎被眼前的老妇人控制了,连她的前生今世都短暂遗忘了。

“凤鸣山的锦鸡闻名遐迩,都送给你,作为补偿。”

“锦鸡?”沈荣华顺着血腥气看去,才看到距离她两丈远的小土坡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只五颜六色的锦鸡,多数已尸首分离,死相恐怖凄惨。

凤鸣山的锦鸡肉味鲜美,血、肉、内脏皆可入药,甚为名贵。且锦鸡羽毛华丽,色彩斑斓,常被养在富贵人家的后花园,以作观赏。凤鸣山植被浓密,锦鸡难以捕猎,物以稀为贵,近年来更是稀缺得紧,大有百金难求之势。

这十几只锦鸡别看都是死的,也是横空飞来的一笔大财。老妇人居然不把这笔横财看到眼里,要送给她这个素昧平生的人,想来这人大有来头。回想刚才那惊心的瞬间,她知道这些锦鸡不是老妇人猎来的,可又是谁这么残忍呢?

“我毫毛未伤,无需你补偿,只是……”沈荣华看向锦鸡,面露不忍。

老妇人把镰刀扔进竹筐,会心一笑,捡起她的耳环和手镯,递给她,说:“你是个热心善良的丫头,只是心里藏的事太多,心胸不够开阔。佛祖能观三千大千世界,你能看多少?沈逊把你教养得不错,可惜他教子无方,贻笑大方了。”

沈荣华微微一怔,顾不上接耳环和手镯,赶紧跪倒在地,“臣女参见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福寿金安,臣女有眼无珠,冲撞了大长公主,请大长公主赐罪。”

“起来吧!”老妇人冲沈荣华抬了抬手,面露微笑,依旧质朴和蔼。

若不是沈逊常和她说起圣勇大长公主脾气秉性及事迹,沈荣华决不会把眼前朴实无华的老婆婆和在疆场上叱咤风云、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圣勇大长公主联系起来。比起眼前的老人,沈荣华感觉自己枉活了两世,糟蹋了前生。

“多谢大长公主。”沈荣华站起来,想了想说:“其实祖父并不是……”

她很想为祖父分辨几句,可一想到是教子的问题,她又无话可说了。灵源寺里发生的事以及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手眼通天的圣勇大长公主能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