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华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现在靳莲惹到她了,都想对她下杀手了。不还击不是她的性格,连成骏也不答应,这段时间他闲得心里都长草了,正寻找挑战的机会呢。不管靳莲和他们有什么恩怨,坟坑已经挖下了,用上是迟早的事。
连成骏沉思半晌,说:“吴太后有一个庶妹远嫁靳家,没几年就死了,留下了一个女儿。吴太后这个庶妹出嫁时,当今皇上已被立为太子,吴太后已晋升为贵妃,吴家也发达了,她的庶妹为什么还要远嫁?她的庶妹刚远嫁一年,皇上就登基了,吴家成了承恩公府,她这个庶妹为什么和娘家断了联系?这些问题或许只有吴太后能解答。这个靳莲长到这么大才来认亲,我估计她就是个假冒的。”
“吴太后本来就是个拎不清的人,最容易被人哄骗利用,还自作聪明,贪财好名。”万永琎面带嘲讽,评论吴太后可谓针针见血,“你们若一时摸不清靳莲的情况,抓不住她的把柄,可以先放一放。她若抱在不可告人的目的进宫,不会总是这么安分,迟早会露馅。若你们太着急,只会让她牵着鼻子走,会适得其反。”
“琎表叔说得对,本来我们该以静制动,现在恰恰相反,是我太心急,失了有利局势。”沈荣华坦然认错,并保证知错就改。但她心里一直对靳莲害她耿耿于怀,这个仇不报,她心里永远不平衡,现在看来,报仇只能静待时机了。
万永琎点点头,愣了一下,说:“我想接晨哥儿到侯府住一段日子。”
“可以。”沈荣华答应得很痛快,“他非要参加今年四月的院试,要考个禀生扬眉吐气,我不支持。他还不到十二岁,这么早考取功名对他没好处,琎表叔劝劝他。晨哥儿总给自己压力,对自己严格要求,我想是因为有些事让他无法释怀。”
“你娘还活着,活得不错,过的是她喜欢的日子。”万永琎是聪明人,沈荣华一开口,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就直接给了答案,又补充道:“我也是上个月才知道她在哪里,自几年前在破庙发生那些事,她就没了音信。晨哥儿只问过一次,我说我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不知道她在哪里,他以为我骗他,就再也没提起过。他想尽快考取功名,是为了摆脱我,还有你,对他的束缚,做自己想做的事。”
沈荣华沉重点头,“琎表叔,我想知道几年前那个晚上在破庙发生的事。”
那晚,晨哥儿病得昏迷不醒,只记得林氏偷偷带他到破庙一旁的村子里去看病。等他醒来,看到的是戴着面具的万永琎,林氏音讯全无,直到现在。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林氏为什么会和晨哥儿分开,只有万永琎才能回答。
万永琎叹了口气,说:“你娘和晨哥儿由燕家护卫保护离开津州,进了京城的地界就被沈贤妃派去的人追杀。他们一路急驰,跑到距离京城几百里的景州城外,才摆脱了追杀他们的人,在一座破庙休息。那晚,晨哥儿发热,病得昏迷不醒,你娘不想再讨扰燕家护卫,就一个人带晨哥儿到附近的庄子找大夫。我赶到时,追杀他们的人正跟燕家护卫厮杀,而且燕家护卫已经呈现败势。我派去跟踪他们的人说你娘和晨哥儿没在破庙里,我就想糊弄追杀他们的人,就让……”
“你为什么不帮忙?我知道琎表叔的人都是高手,若你们插手,肯定能打败沈贤妃派去的人,燕家的护卫也不用白白死去,我娘和晨哥儿……”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晨哥儿掀帘子进来,以极不友善的目光冷视万永琎,“明明可以不死人,就因为自私、冷漠,或者是惧怕,才搭上了几条人命。”
面对沈荣华的质问、晨哥儿的指责,万永琎一言不发,只默默凝望窗外。北宁王府与燕氏一族不睦,他与燕氏一族在生意也存在诸多竞争。得知保护林氏母子的人是燕家的护卫,他百般排斥,自然不会帮他们,只救下林氏母子就好。
连成骏打圆场,笑了笑,说:“荣华,晨哥儿,还是问重要的问题吧!高手生死搏斗,一招不慎,就会没命,关键时刻,谁都要综合考量,我也一样。”
沈荣华点点头,勉强一笑,“琎表叔勿怪,麻烦你接着说吧!”
“我趁他们打斗正激烈,让手下到山脚的窝棚里找了冻死的母子两人,把尸首抬到了破庙,又把破庙点燃了。燕家护卫全部被杀之后,追杀他们的人进去查探,看到尸首被点燃了,就跑出去,把燕家护卫的尸首也丢到了火里。大火烧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把破庙烧成灰烬,追杀他们的人才离开了。”
连成骏想了想,说:“当地官府的案宗上记载了七具尸体,多一具。”
“可能是流浪到破庙的乞丐,或者说就是死人,我也不清楚。”万永琎深深看了晨哥儿一眼,又说:“你娘只知道离破庙不远有一个小庄子,却不知道庄子的入口在哪,根本无法带你去找大夫。看到破庙里打起来了,她知道是追杀的人到了,就背着你往庄子里跑,惊动了追杀你们的人。危急时刻,一个流浪汉救了你们,还用土法缓解你的病情,给你们找来了草药、食物和水。
我找到你们,跟你娘讲了当年的事,要带你们到最安全的地方。你娘也是倔强的脾气,又恨透了我,说宁愿跟流浪汉过一辈子苦日子,也不会跟我。我以那个流浪汉的性命威胁她,她无奈,答应让我带你走。我很生气,让人把他们绑到一匹老马上,让他们先跑一盏茶的功夫,我再带人去追,追上就杀了他们。我们追到了京城的地界上,也没追上他们,我也很奇怪他们是怎么跑掉了,最近我才知道。你去找你娘吧!等你们见到她,许多事情也就大白于天下了。”
沈荣华从万永琎手里接过写有地址的纸,强忍泪水,向他郑重道谢。万永琎也是被害之人,站在他的立场上,他也没做错,错的是天意、是命运。
万永琎跟连成骏说了几句话,起身告辞,他走到门口,听到晨哥儿轻轻喊了一声父亲。他愣了许久,任泪水打湿了衣襟,却没有回头,大步离开了。
第三天,连成骏护卫沈荣华和晨哥儿一早出发,蹋上了寻母之旅。
有万永琎给的地址,他们找起来很容易,到达那座小庄子,已是三天后的上午了。这座小庄子离那座被烧毁的破庙只有十几里,也就是说林氏和那个流浪汉那晚根本没跑出多远,却让万永琎等人追出了几百里,最终也没追上。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在这里一定过得很平静。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青苗滚动碧浪,杨柳轻拂暖风,一片三春风景。
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名为李家庄,住着百余户人家。村内绿树青墙,道路平整交错,归整得很干净,村中鸡犬相闻,偶尔有吆喝声传来,倒也宁静和谐。
连成骏和沈荣华等人到了村口,下车观望了一会儿,沈荣华要往里走,被连成骏拦住了。连成骏让虫九和蛇影去探路,晨哥儿不愿意,他想自己去找。连成骏只好充当车夫、护卫和下人,亲自赶着马车带他们姐弟进了村子。
“大爷,你们村里有户姓林的人家,两三年前搬来的,在村西边,这里离他们家还有多远?”连成骏刚一进村,见人就问路,顺便感受一下民风。
老者打量了连成骏几眼,刚要答话,看到对面岔路走来一个身穿蓝布短打的男子,便喊道:“林老四,你这是赶集刚回来了吗?有人找你,正跟我打听呢。”
蓝衣男子左肩上背着一个褡裢,褡裢鼓鼓鼓鼓囊囊,装着从集上采买回来的物品。他右手拿着一把短刀,刀刃锋利,在他粗糙的脸上平添几分凛厉之气。他一边应答老者的问话,一边往这边,走到离马车三四丈远的地方,突然愣住了。
连成骏掀起车帘跟沈荣华说话,被称作林老四的人走过来,他才转过头,怔怔地看着林老四。两人对视了有半盏茶的功夫,连成骏跳下车,又愣住了。
“四叔?四叔——”他知道自己不是做梦,踉跄几步朝林老四跑去,仔细看了几眼,扑跪在地上,激动饮泣,“四叔、四叔,真的是你,我是成骏呀!”
沈荣华和晨哥儿听到连成骏叫四叔,赶紧下了车,朝他们跑去。看着一身半旧粗布衣服、发髻凌乱的男子,两人都惊呆了。这人就是镇国公连亘和端阳郡主的第四子、当年以玉面将军之名享誉军营的连轩吗?他怎么成了林老四?
“起来吧!我都听说了。”连轩放下右手里的刀,扶起连成骏,连声长叹。
看到连轩左边的衣袖空空如也,被肩上宽大的褡裢遮盖了,沈荣华的心阵阵隐痛。她咬了咬嘴唇,拉着晨哥儿上前给连轩见礼,并做了自我介绍。看到连轩面露尴尬,她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心底又衍生出丝丝喜悦与宽慰。
“我娘过得还好吗?”沈荣华紧紧握住晨哥儿的手。
“她、她很好,过得很好。”连轩错过沈荣华的目光,脸上流露出羞涩。
人生在世,谁也逃不过缘份,谁也抗不过天意。
十几年前,林氏被沈贤妃和万姨娘算计,夜宿小客栈,假扮的劫匪来袭。万永琎确实是去救人,可他却禁不住诱惑,沾污了林氏,即使断了根,这也是他一辈子的污点。真正击退劫匪,救下林氏的人是连轩,阉割万永琎的人也是连轩。
生命的交集在一次无意中开始了,谁也想不到。
连轩被连轶和万永琎联手破害,最终兵败断臂,继而生死不明。他知道了诸多真相,看透了至亲手足,宁愿做一个缺衣少食的流浪汉,也不想再与镇国公府有任何纠葛联系。他流浪了八年,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救了林氏母子。
或许,他们都已忘记了十几年在小客栈里那最尴尬的人生际遇。但缘分不停歇,天意不间断,八九年之后,又是一次最狼狈的际遇,将他们推到了一起。
两人都饱经的人生的冷暖凄凉,只希望因缘际会,他们此生能走得长远。
连轩在连成骏肩膀上拍了几下,又看了看沈荣华和晨哥儿,轻声说:“回家吧!这几天,门口树上的喜鹊叫得人心烦,你们的娘一直念叨着说有好事。”
沈荣华听连轩说话的语气很坦然,顿时泪如泉涌,她紧紧抱住晨哥儿,却说不出一句话。连成骏揽住沈荣华,介绍说是他的妻子,倒令连轩吃惊不小。
连成骏安慰了沈荣华一番,让他们姐弟上车,把劝慰沈荣华的事交给了晨哥儿。连轩坐到车辕上,几次想和连成骏说话,张开口,却欲言又止。他们叔侄意外重逢,又添上了一层复杂的关系,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怎么表达了。
村庄最西头,小路一旁有三间土坯房,篱笆圈起了一座小院,连门都是树枝绑成的。院子里有果树、有菜园、有柴房、有茅厕,门口还有一口水井。这是一座很平常的农家院,坐落在最不显眼的地方,却让人感觉踏实、温馨、宁静。
一个身穿青布蓝花对襟褂子、用灰色头巾包头的女子提了一只竹篮从土房里出来,脸上荡漾着笑容,嘴里哼着儿歌,身后跟着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
曾经是高门名媛,内阁首辅和一品夫人的掌上明珠,在千娇万宠、众星捧月中长大。历经诸多磨难,一朝洗净铅华,却是那般温柔质朴,沉静如水。
“娘——”晨哥儿高喊一声,顿时泪流满面,拉着沈荣华朝林氏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