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走出内仪门那清瘦的小眼男子便跑了过来,微仰着头扫了沈苏姀一眼,唇角一勾掀袍便拜,“下官户部侍郎钱盛拜见洛阳候!”
沈苏姀挥了挥手,看着钱盛瘦弱的身形,再想到他的名字,不由摇了摇头想着可真是不搭,沈苏姀是知道眼前此人的,钱氏乃云南名门望族,同样是以商道起家,现如今在大秦恐怕仅次于沈家之下,这位钱盛年纪尚未至而立便官拜户部侍郎,主要是因为钱家人与经商一道十分在行,相比现任的户部尚书张自成来说,眼前这位在未来十年之中才是户部大有作为之人,心中一瞬之间百转千回,这边厢钱盛已经起身眸光微眯的看向了她。
本身就是小眼睛人,此番半眯着眸子顿时叫人以为他没睁眼睛似得,大抵是碍于男女之防,钱盛并不敢盯着沈苏姀看,稍一低眉朝沈苏姀拱手道,“下官见洛阳候一面实在是难得很,今日与侯爷偶遇于此下官一时激动这才有些失礼,还请侯爷担待。”
沈苏姀摇了摇头,笑意和煦,“这些都是小事,钱侍郎在此等着本候只怕不是说着些的。”
钱盛立刻又抬了头,“不知洛阳候知不知道西岐氏求银两赈灾之事?”
沈苏姀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已经提起了小心,点了点头,“听说过一点,西岐封地淮安既然已经遭了匪乱,他们所求也只有二十万两,只要情况属实圣上应允,也没什么大碍,且不知钱侍郎今日提到此事是想说什么?”
钱盛的面色稍有些凝重,“如侯爷所言,若是情况属实便罢了,侯爷此前献出的三百两白银也有剩余,并非是无法应付,可奇怪就奇怪在在下根本不觉得此事属实,早前八殿下与西岐郡主前往淮安剿匪之时乃是在淮安以北,那匪患虽然的确算大,可是却绝没有大若天灾,西岐的请求乃是为当地百姓建房种田,可那只是在山中安营扎寨的土匪而已,哪里会像前些年的雪灾一样让老百姓落得如此下场,民间传言西岐在淮安之外大肆侵占百姓土地,下官敢说,西岐此番的请银不过是为了给当地的百姓一点甜头顺带中饱私囊罢了!”
沈苏姀面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淡了下去,“钱侍郎,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钱盛又是一个抱拳,“下官竟然敢拦下侯爷,自然之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沈苏姀狭了狭眸子,“这些话为何不和你的顶头上司说却要和本候讲?”
钱盛垂了垂眸子,眼底闪过两分暗色,“不满侯爷说,尚书大人乃是淮安侯一脉,下官便是说了也无用,那请银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这几日中书都在商讨,只怕就快有个定论了。”
沈苏姀看着钱盛,“既然你觉得和张尚书说都没用,又怎么觉得对本候说有用?”
钱盛抬眸扫了沈苏姀一眼,“常听坊间流传,说侯爷心善仁德,所以今日下官才敢一试。”
沈苏姀唇角扬起两分无奈笑意,“本候倒不知坊间还有此等流传……”
钱盛语声愈发恳切,“二十万两银子对于侯爷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对于外头的百姓来说却能救下一场天灾,经了南境战乱,国库也日渐倾颓,下官觉得不该如此浪费国库银两,侯爷在太后和皇上面前都能说得上话,请一定要代为进言。”
沈苏姀垂眸,百无聊奈的摆弄了一番手上的马鞭,听见钱盛说完才摇了摇头。
“你可有证据?”
钱盛抬眸,眼底有两分懊恼,“下官人在君临,一时够不到淮安去,尚……尚未有证据!”
沈苏姀唇角微勾,“所以你以为只凭外面的流言蜚语就可以让皇上和中书的各位臣工相信本候之语?若本候今日听你之言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进言,本候便会如你这般被问的无话可说,钱侍郎,本候很欣赏你为国为民的忠心,可你要记住,西岐氏几百年屹立不倒的大权阀,他们要做的事情绝不会因为两句流言蜚语而改变。”
钱盛看着沈苏姀的眸光微暗,很明显的失望了,沈苏姀失笑的看他片刻,“钱侍郎,这一次只有你我两人只怕是改变不了此事的,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做挣扎,不过二十万两银子,下月沈家多送十万两入宫便是,你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愣头青了,该明白自己正在做的是什么事,今日里幸好你说这话时只有本候一人听到,若是还被别个知晓,只怕你这户部侍郎的顶戴花翎也戴不了多久了……”
钱盛面上露出两分凝重的沉思,虽然没有对沈苏姀有什么怨怪之色,面上却还是有些颓然,沈苏姀笑意愈深,“这一次没有机会,不代表下一次没有,只是你知道了这一次失败在何处,下一次便会改掉这个毛病,钱侍郎,你不怕没有机会。”
钱盛被沈苏姀意味深长的话说得有些怔愣,眸光深重的看她两眼,沈苏姀笑意从容的调转了马头,“等你下一次不会被本候问的支支吾吾的时候就是本候帮你的时候。”
转过了身来沈苏姀面上的笑意才稍稍淡了两分,身后的钱盛在原地站了片刻,好似是想通了什么似得朝她一拜才转身走了开,沈苏姀一边速度极缓的朝内仪门而去一边在想钱盛的话,她总算明白忠亲王为何有意提醒她这件事,原来是因为西岐请银背后有这样的内因,只可惜,钱盛到底还是年轻了些,着眼只在眼前这一次的二十万两银子上。
沈苏姀缓缓地进了内仪门,正沉思的她眼角一扫竟然看到了一抹玉白的锦袍站在一旁,她神思一震,转头便看到一张和昭武帝极为相似的脸,还有一双墨蓝色的眸子,沈苏姀心头微紧,赶忙翻身下马,“拜见雍王——”
沈苏姀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嬴麒会在这里,此处距离适才她和钱盛说话的地方一点儿也不远,也不知适才那话他听到没有,心中正有些忐忑,嬴麒已笑着走到了绝影身旁,上下打量绝影一眼,口中满是赞叹,“真真是好马!”
沈苏姀直起身子来,微松了口气,笑道,“雍王谬赞了!”
嬴麒摇了摇头,周身都给人仙逸之感,“这话可不是客气,本王见过的好马不少,你这马儿几乎能和秦王的赤焰媲美了!”
沈苏姀唇角的笑意一滞,“是吗……”
嬴麒眸色明快的打量她两眼,一转眼看向了外头她和钱盛刚才说话的地方,摇了摇头,“年纪比你大许多,想法却没有你成熟,洛阳候真是叫人不敢小觑。”
沈苏姀心头一苦,到底是被他听见了,但见他面上没有半分责难之意沈苏姀又放下了心来,唇角微抿道,“钱大人一心为民,却又无计可施,这才找到了沈苏姀这里,只可惜沈苏姀也帮不了他,刚才那些话不过是走走过场安慰他一番。”
嬴麒闻言看着她的眸色愈发兴味了两分,看了看内宫的宫道一问,“要去寿康宫?”
沈苏姀点了点头,“是。”
嬴麒一笑,抬手一请,“那便劳你陪本王走一道。”
嬴纵周身都浮着两分出尘之感,虽则如此,或许是走的地方多见识广博外加本就心思剔透,因此与他相处并不叫人觉得难受,反而觉得十分随意而自然,沈苏姀见此便再未上马,只拉着缰绳走在了嬴麒一边,嬴麒转头打量她一眼,“本王尚未回君临之时便听过你的名字,你两番散财之举可真是叫人赞叹!”
沈苏姀闻言一笑,“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散出去了还会回来。”
嬴麒摇了摇头,“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这么想。”
沈苏姀只笑不言,嬴麒复又看着她道,“是否觉得门阀太过猖狂了?”
沈苏姀不知嬴麒为何忽然又将话题扯了回来,眼底微光一闪,只挑眉看着嬴麒,“雍王觉得沈苏姀猖狂吗?”
嬴麒闻言顿时笑开,“本王说的自然不是你,只是那三百万两的银子甩出去,又岂是猖狂二字可言?本王说的是前面的窦阀……虽然本王在外多年,可君临城中的事情大都会知晓,窦阀那般行事实在是太过大逆不道了,除开窦阀,其他几阀在这几百年来娇生惯养下来的凌驾于普通贵族之上的猖狂可是半分不弱。”
沈苏姀不知嬴麒此话何意,“雍王是说西岐这回真的……”
“倒也不是说西岐……”
嬴麒转头看了沈苏姀一眼,笑意仍是悠然空寂好似世外客,可一双眸子之中却有星星点点的莫测微光闪现,“本王是说权阀这个群体,几百年前嬴氏一族立朝之始得他们助力才有了大秦帝国,他们功不可没,皇室能给与他们极大的容忍,可皇室念着的好被他们的子孙一代比一代更为猖狂的消磨,至如今还能剩下多少?何为帝王?天下独尊才是帝王,掌握皇权的人是绝不会喜欢有人来挑战他的……”
微微一顿,嬴麒毫无征兆的转过头来看着沈苏姀,“若是你自己养的狗不仅不听话,更甚者有朝一日咬了你你会怎么办?”
沈苏姀心头一动,嬴麒已经抢先回答,“本王会将那狗杀了!”
沈苏姀听了嬴麒一席话只觉心头恻恻的紧,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来和她讲这样多,她们不过见过两面,且还都是在同一天,话只说过一句,且还是因为陆氏,沈苏姀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今天她和那钱盛说的话了,难不成他觉得她那些话有些出格了?
沈苏姀斟酌着点了点头,“所以王爷的意思是……”
嬴麒看着沈苏姀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然笑了开,“本王这几句话是不是将你吓着了?”
沈苏姀唇角带着苦笑,心说你倒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