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渊没有说话,从屏风碎渣里拾起雄镜。小孩吐的血已模糊掉镜上痕迹,兮渊一点一点擦拭镜面血迹,专注而一丝不苟,与往日擦拭爱琴“听涛”琴弦时一个表情。
举手投足赏心悦目,可瞄见镜面上的血,别鹭心脏缩了缩,竟觉得最为崇拜的师叔此时有些陌生。
别鹭打颤的左手握住发凉的右手,当师叔终于把镜子收进储物戒,心头那抹悚然才随之逝去。
兮渊再次弯腰,捡起一本非金似玉的薄书,垂首凝视书脊,指尖拂过“《天地书》中卷”几字。
再次低头。
怀中兮霜冷着一张苍白小脸,安详闭目,仿若只是小憩,下一刻便会从梦中醒来,睁开一双含霜带雪的黑眸,掀开薄唇说出清清冷冷又颇为有趣的话。
“若他无事……”兮渊的声音浅若微风,无人听见。
掌下身体极为柔软,却只是一具空壳,紫府里早空荡荡了。只是不带法力的一掌,再厉害也实不该如此!兮渊隐隐有些疑惑,却已无心力深究,轻阖双眼,掩住眸中神色,终究没说出后半句。
兮渊再睁开眼,已一派从容。
静默中响起他温朗的声音,“你欠我一个徒弟。”
兮渊轻撩眼皮,目中温良和煦,道,“欠债还债天经地义,更何况还是欠我兮渊的债。”
“师叔——”那种悚然的凉意又从别鹭脊背爬上后颈。兮渊仿佛察觉不到別鹭的不安,目光落于脸色惨白的昔语。
……
翌日,苍穹蓝天白云间,世人仰头望着一辆轮椅飞过龙吟海,载着兮渊上仙明晃晃飞向逍遥山,轮椅上无遮无掩,露出上仙举世无双的面容。
女修们闻讯飞去,望见兮渊腿上蜷着一个小孩,有相熟修士想上前打趣,目光一瞥看清小孩满脸死气,一个个顿住脚步。
“……是逍遥会那个兮霜。”一个观望的女修认出小孩,面露惊异。逍遥会的传闻可是这一阵最为人津津乐道的。
“人怎就突然死了?”有人不敢当面提及,扯着好友离得远了,才窃窃私语。
“天妒英才啊……本以为又是一个‘兮渊’,没想到啊没想到……”有修士惋惜不已。但凡亲去逍遥会,都很难忘记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孩子,如何当众挑衅世间第一人,强求入门的风采。
掌门早已听到风声。
携师弟们等在山门旁,望着天际悠悠落下的轮椅。待看清师弟抱在怀中的小孩,目光瞄瞄旁边光明碑,犹在播放逍遥台上以风奏乐,用自然百态编曲的画面。
峰主们一个个面色古怪,掌门道,“师弟你这又是何必呢?”
“还不快把尸体放下,你这一路该让人看了多少笑话。”另一个峰主要上前接手尸体,兮渊的轮椅不停,直接经过峰主们,飞往青云峰。
“唉!”掌门叹一声,十几位师兄弟赶忙追上。轮椅跑得飞快,他们跟着进了正殿。赫然见兮渊坐在上首,旁边一个传音唤来的管事正双手捧着取来的弟子名碟。
掌门大惊失色,“师弟!手下留笔——”
其他峰主们也都围过来劝道,“人都死了,你这又做得什么事?!”
兮渊抬眸扫视一圈,又若无其事收回目光,解释道,“我从不悔诺,他既已通过试炼,我理当遵守诺言。”
可、可、可他已经死了啊!
师兄弟们不约而同冒出一个想法,可观兮渊又是这般不温不火的样子,如泥牛入海,再扑腾不起一点反对声浪,尽皆瞪着兮渊执笔的手。当然,不可能瞪得兮渊手一抖掉了笔,只能眼睁睁看着兮渊笔下行云流水,特质墨水很快烙出一行字。
【兮霜,行四,取道号别霜。】
“唉……”峰主们互相望望,叹了又叹,表情无奈。事已成定局,他们不再谈,开始劝兮渊把尸体入殓。
“不用。”兮渊搁下笔,示意管事收起名碟,转动轮椅出了殿,带兮霜回房。
师兄弟们跟在后面劝了几句,依旧不起作用,闭了嘴。掌门等兮渊把人放进寝室,出了屋,刚松下半口气,便听师弟又道:
“记得望君海海底有能让尸骨千年不腐的精玉。”
掌门剩下半口气噎住,差点没被气晕!
“师弟!你熟读万卷,莫忘了这一句是记载在《搜仙志》里,这可是分在神话一类,作者不详,内容不可考,其中记载连稚儿都不会信以为真!!!”
兮渊表情温和,道,“我晓得。”
“你晓得!晓得个鬼!上次收徒也说晓得,可结果呢,还不是做了糊涂事,我就说这四徒收不得,你看看,人都死了,还祸害你——”旁边一个峰主拍上掌门的肩,打断他的话。
掌门一时激动,口不择言,低头瞧见师弟原本温和浅淡的目光又变得不温不火,讪讪住嘴,挂不住面子,一甩衣袖离开。
“罢!我不管了,随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时间悠悠流逝。
兮霜的事刚刚传开,昔语的事情便暴露出来,震惊世人!两位侍从与龙神白禹一并消失,无踪迹可寻。
春花秋落。
夏去冬来。
逍遥十三峰静默矗立。
青云峰一片静默,别鹤上山给师父请安。
一路上人鸟绝迹,悄无声息。
自兮霜辞世,惊涛殿越发无人涉足,究其原因也很简单,一是观兮渊神色一个个识趣,甚少打扰,二是每次前去时,萦绕心头说不出的古怪情绪。
琴声悠悠。
别鹤循声走进兮渊居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