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始至终,没有人听懂,上古口中那需要等待的,究竟是三界八荒里那逆天而生的唯一一只火凤凰,还是那个命比天尊却坎坷一世的小神君。
喧闹的三界就在这一天突然沉寂安静了下来,天帝的回归元启的疯狂阿音的魂飞魄散让一切落于尘埃之中,被虚假的掩埋。
直到五百年后,奈何桥上凄凄惨惨的女鬼阿音一眼望见了地府里那万盏灯辉下的白衣神君。
那时她还不懂,那一眼回望里的湮没和沉寂,并不只是那白衣神君的,她眼底,也是一样的悲凉。
只可惜,除了那个摇晃在奈何桥头俊俊俏俏的修言鬼君,谁都没有瞧见。
她在奈何桥上走了一遭又一遭,历世一回又一回,说不清的荒唐人生,道不尽的芙蓉艳色,却始终没想起,她在成为女鬼阿音前,究竟又是谁。
一年一年,一世一世,她孤独地轮回,灵魂淬炼的无比强大,心智老道得比修言还油滑,性子磨练得更甚帝皇之鬼魅,却始终忘不了那幽幽水镜里惊鸿一瞥的相遇。
铭心刻骨到撺掇着修言将她所有历世记忆清洗时,仍忍不住问了一问那白衣仙君千百年前惦念的人究竟是谁。
只可惜,她只听到了修言唤她一声“阿音”,怕是舍不得她吧,百世记忆消除,这鬼道里,便再也没有女鬼阿音了。
那个在奈何桥上陪了她千年的俊俏鬼君,会孤独吧,奈何桥的冥水淹没阿音头顶的时候,她这么想。
她没有发现冥水外熊熊燃烧的烬火将整个鬼界染成了白昼,那浩瀚纯正的火凰之力冲破冥河,直奔三界彼端,九州之岸,惊醒了沉睡千年的仙妖两族和失去幼主一千余年的梧桐凤岛。
女鬼阿音不知她百世前是谁,也从来不知百世后她将是谁。
就像她以为那一眼是她千年女鬼岁月里最独一的桃色,却不知那是她百世前的劫难和孽缘。
可那重要吗?凤隐回来了,也许对她而言,水凝兽的一生,女鬼阿音的百世,就都只是千万年人生里的匆匆一瞬呢?
这世上,谁做情深,谁负谁,从来便和梧桐凤岛的小凤君沾不上半点干系。
第九十八章
凤隐醒来的日子是个好天头。鬼界烬火冲破天际的第二日,梧桐岛上当年被古晋毁掉的古林一夜复苏。花开满岛,九彩云霞遮蔽了整个北海,从不在白日现身的鲛人族围岛咏唱,凤族自长老之下,百凤遨游,九天其鸣,此等奇景,一日之间传遍仙妖鬼三界。
三界都道,梧桐凤岛的小凤君随这般奇景归来,也不知是伴着何等邀天之幸的命格。
只是奇怪,千年前天帝为小凤君降世大宴三界,这回小凤君重降世间,梧桐凤岛竟没有半点宴客的动静,只传闻那归来的小凤君威仪不凡,仙姿冠绝三界。众仙没等到面见小凤君仙姿的机会,心里头痒痒着却也无可奈何,都想着天帝凤染即将飞升神界,作为下一任凤皇,总有瞧见这梧桐凤岛小凤君的时候。
谁都不知道,鬼界烬火冲破界面的那一日,清池宫普湮上君腰间挂了百年的火凰玉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一池静谧的湖水旁,他怔怔看着空落落的腰间,平静了千年的眼底拂过极淡的寂寞和追忆。
“小凤凰,连你都消失了,我身边真的什么故人都不剩了。也罢,你能回来,我身上的罪孽也能少一笔了。”
白衣仙君望向大泽山的方向,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的叹息消散在清池宫深处,千年来,无人能听,无人来闻。
相比外界的好奇议论,梧桐岛上倒是热闹得不明显儿。原因无他,苏醒的凤隐着实让凤族的一众长老跌破了眼睛。原以为等了千年回来的是当年那个活泼机灵任性的小凤君,没成想……
那日涌进凤殿的几位长老看着凤座上沉眉养神,威仪不凡的凤君,满脸诧异惊喜之余,悄悄在心底去掉了那个“小”字,任谁对着已然半神、君威不输凤皇的凤隐时,全然不敢再称呼她一声“小凤君”。
虽然凤隐重降后脾性不似小时候娇憨逗趣儿,但族里那几位高寿的长老心里头还是高兴得找不着北,不顾凤隐那张少年老成的脸,仍是见天儿的往凤仪宫跑,还每次上门儿手里揣着的都不一样,上至九天琼瑶,下至四海瑰宝,只要是能让凤仪宫里的小祖宗扬扬唇角,长老们就能乐呵上一整日。
凤染处理完仙界政事从天宫回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合族上下对她那个小徒弟这般狗腿得不行的模样。
不过,千年岁月便能化成半神,除了生来为神的元启,古往今来,凤隐可算是九州八荒里独一份儿了,也难怪这群长老把她当眼珠子似的喜爱看重。若不是归来的小凤凰着实低调内敛,怕是凤族早已大开宴席宴请三界,让诸天神佛来瞅瞅自家这位惊世骇俗的小凤君了。
别说凤族的长老,就是凤染,初见凤隐的时候,也着实惊讶了一番,倒不是因为她半神的神力,而是她那副阅尽人世的寂寞和深沉难测的性子,即便是她,活了上万年,也极少看到那样一双淡漠又孤寂的眼。
她这小徒弟到底经历了什么,千年后,竟成了这么一副性子。凤染心里头犯疑,但凤隐醒来后便在凤仪宫修养,她始终寻不到机会问出口。
三个月后,凤栖殿,听云台。
一方棋盘,一盏普陀茶,一缕幽香。
师徒二人执棋对弈,凤隐落下一子,迎上对面凤染探究的目光,笑道:“师君,您这目光瘆得徒弟心里慌,想问什么,您开口便是。”
凤染挑了挑眉,“你师君我向来不爱琢磨别人的私事,你想说便说,我可不会逼着你说。”
凤染这性子霸道了万年,又做了这么些年的天帝,岂会被自个的徒弟吃住。
凤隐摇了摇头,和凤染相似的凤眸里露出一抹无奈。千年历世,她非当年在凤染肩上撒娇卖憨的小凤凰,可却也不会在凤染面前露出桀骜的性子。
她知道凤染想知道什么,她沉睡千年,醒来便是半神,一副性子和千年前截然不同,梧桐岛上下怕是都好奇担心得紧,但也只有凤染能问出口了。
“当年我涅槃之时被大泽山的……”凤隐的声音微不可见顿了顿,“古晋仙君所毁,魂魄散于天地,其中一魄入鬼界轮回。说来可能是火凤涅槃的本能使然,这千年轮回里我每一世的记忆都保留完整,千年后最后一世我跳进奈何桥,魂魄回归梧桐岛,便涅槃苏醒过来了。”
凤隐朝凤染看去,颇有些无奈,“师君,我历世数十世,人间百态世间尊位也都算尝过,如今这幅性子虽寡淡了些,倒也少了日后再阅世历练的麻烦。”
凤染虽料到凤隐这千年怕是经历了些不易的事,但却未想到她是这么个活法。她面上虽不显,心底却极为诧异。
神仙下凡渡劫历世不算少见,可即便是神界的那几位真神下凡,也从来没有这么个渡法,这哪里是下凡历劫,分明是开挂了一般淬炼灵魂和心智,也难怪凤隐只短短千年,性子便成了这幅样子。但凤染仍是不解,凡间历世只能淬炼凤隐的灵魂之力,她这一身半神之力究竟从何而来?虽有镇魂塔为她蕴养身躯千年,但一千岁的半神,还是太匪夷所思了一些。更何况她化身为神,竟未降下雷劫,简直闻所未闻。
“你少时顽劣,那时我还担心你的性子难以担起凤族,如今……”凤染抿了口茶,感慨道:“我倒是不用担心了。我飞升神界在即,你继任凤皇之位吧。”
凤染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物件儿朝凤隐扔来,凤隐忙不迭接住,那物件儿一碰上凤隐的手,便自个顺溜地套在了她的拇指上。
凤隐低头看着指间的凤皇玉戒,饶是历世千年,也一下没回过神,“师君,你这……”
“哦,咱们凤族没什么家底,穷得很,一向行事从简,刚才那就是你的继任仪式,从今日起你就是凤皇了。”
继任仪式?扔戒指吗?凤隐琢磨明白凤染的话儿,表情顿时便精彩了。
千年前老子降世的时候梧桐岛可是大宴了三界整整三日的,摆的流水席够一个仙府十年开销!凤隐心底翻了一百个白眼,头上却被“尊师重道”几个大字牢牢套着,委委屈屈地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