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城筑于宋代,在宋末元初的拉锯战中多次被焚毁,后来明初曹国公李文忠奉朱元璋之命入蜀,叹于成都的地势关键,重新夯土筑城。至洪武十八年,朱元璋感到“蜀之为邦,在西南一隅,羌戎所瞻仰,非壮丽无以示威仪”,于是命景川候曹振开始大规模修缮城池,后来为抵御越演越烈的农民起义,历经都督赵清等人的多次经营修缮,到崇祯年间,成都城已经成为墙宽两丈五尺、高三丈四尺的巨城,内以黄土加糯米汁混合夯实,外加青砖包裹,牢固程度等同于现代的混凝土,引内外江环绕,设有五门,每座城门外建新月门一座,门上建有门楼,四角建有角楼,傲立于成都平原之上,宏伟无限。
李定国驱马由南门进城,马不停蹄的直奔城中心,那里原是大明蜀王府,在崇祯十七年八月,张献忠攻下成都,末代蜀王朱至澍自杀后,这里就成了大西国的王宫,张献忠为显慷慨,将巨大的蜀王府外围四个院落封赏给了四大义子,作为他们的王府所在。
四大王府按照分封的东西南北顺序,依次位于王宫四角,平东王孙可望的府邸,正好位于东面,李定国熟门熟路,径直打马而至,到了王府门外,甩蹬下马,长驱直入。
入得二堂,一个国字脸短胡须的壮年大汉,正乐呵呵的站在二堂台阶上,等候着他的到来。
“大哥,小弟来迟,累大哥久候了。”紫袍汉子李定国快步上前,拱手向孙可望道。
“哪里,三弟平贼辛苦,往来跋涉,那才叫受累,大哥守在城内,坐享其成,何累之有?”孙可望双手接着李定国,将他迎上堂去,坐在椅子上,自己挨着他坐下,亲热的问道:“怎么样?父皇交代的事情办得还顺利吧?”
李定国喝一口丫鬟奉上的燕窝汤,随口道:“不过土贼而已,成不得气候,大军到至,旦夕间即将之剿灭,杀其部众千人,擒其匪首十余人,都押在囚车中,随大军慢慢走来,小弟担心大哥心急,先行一步赶了回来,估计后几日大军就能到成都。”
孙可望大喜,拍着桌子道:“好,三弟不愧乃我大西柱国也,大哥这就向父皇写奏折报喜,为三弟请上一大功!”
说罢,孙可望连声叫人呈上文房四宝,亲自磨墨展纸,准备写字。
他激动了半响,却突然发现,自己的三弟坐在椅子上,浑然没有得胜归来的兴奋劲儿,闷头不语,似乎有什么心事。
孙可望眉头一皱,将手中提起的毛笔一顿,出声问道:“三弟,怎么了?为什么没精打采的?”
李定国叹口气,抬头肃容向孙可望道:“大哥,你贵为监军,乃父皇最为信任的儿子,掌军政民生,连左右丞相凡事都要向你商议,小弟有些事,须得向你禀报。”
孙可望眼睛微微眯起,看向李定国:“三弟但讲无妨。”
李定国斟酌一下,慢慢道:“小弟从川北归来,一路上过府穿州,见不少地方,浑如鬼城,百里无人踪,村落荒废,县城零落,饥民遍地,尸骨横陈,跟当年我们在陕西一样,惨不忍睹,如今又入隆冬,冻饿交加,穷苦人经不起啊。。”
孙可望放下毛笔,将笔轻轻搁在笔架山上,叹气道:“前两年川中大旱,田地里颗粒无收,成都附近州府几成白地,如今虽然有所好转,但积重难返,是得过几年苦日子,三弟可怜百姓,父皇和诸位阁臣也看在眼里,同样急在心头啊。”
李定国道:“父皇和大哥可有何良策缓解民间疾苦?大哥,我观那些饥民死于道旁,就想起当初我们流落洛阳街头的时候,也是那般无助,想不到我们打了江山,治下百姓如官府治下一般困苦,这让我们如何心安。”
孙可望点点头,沉声道:“父皇已下令从军粮中均出万斗,发放给成都居民,以缓解粮荒。”
李定国皱眉道:“只怕万斗粮食不过杯水车薪,成都一地人口就过五十万,不够分发。”
孙可望撇他一眼,无奈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法,三弟,你也知道,军中存粮也不多,实在无力拨的过多,毕竟开春后,鞑子和官兵都在虎视眈眈,大战在即,军无粮即无斗志,岂能顾此失彼?”
李定国咬咬牙,豁出去一般低声问道:“大哥,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些年来,父皇搜罗各地财富,光是蜀蕃一地,获得的金银何止千万?如果拿出一部分……”
话音未落,只听孙可望一声怒喝:“噤声!三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李定国牙关紧咬,切齿道:“我在说什么?我在说大西国的天下国运!老百姓都死光了,我们拿什么去和鞑子拼?那什么去和官军打?莫非还要回到流贼的老路上去,打到哪里算哪里,走到一处抢一处吗?”
孙可望怒容道:“那又如何?父皇草莽起家,纵横天下十数载,不是一样打下了这偌大的江山?既然能得来,失去了也无妨,再打下来就是,怕什么?”
李定国痛心疾首:“大哥,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与父皇起兵是图什么?不就是为了有口饱饭吃,有条活路走吗?如果哦我们只顾自己,跟明廷那些狗官有什么两样?”
孙可望怒极反笑,抽风似的动了两下嘴角的肉,然后坐了下去,淡淡的说道:“三弟,你累了,先回去吧,你的胜仗,为兄自然会润笔的。”
他将手一伸,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李定国愕然立于当地,呆立半响,才轻轻的躬身一揖:“小弟失态了,大哥勿怪。”
然后慢慢退出堂外,走了出去。
孙可望手握笔杆,悬在半空,半天都没落下去,鼻尖上一团墨汁从狼毫上滑落,滴在上好的宣纸上,染黑了一团洁白。他盯着那团墨,眼神复杂,定了半天,又抬起头来,看向堂外李定国远去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