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一个小内侍提着食盒进来了,他将饭菜摆在桌上,对着弗兰迪行了一礼出去了,桌上摆着两碗饭、一副筷子、一副刀叉,很显然筷子是给沈今竹用的。弗兰迪饿了,拿起刀叉切开一片烤羊肉,正欲往嘴里送,沈今竹上前拦住了,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
沈今竹大声说道:“今日和你一见如故,我请你去外头吃饭吧,让你尝尝我们的吃食花样,放心,不会带你去教坊司那种地方的。”沈今竹觉得有些不对头,因为送饭的小内侍没有向她行礼,她的四爪蟒袍和金边忠靖冠表示着显赫的身份,弗兰迪是外人没有觉察到,但是送饭的小内侍不可能看不出来。如此就只剩下一个推论了——她和弗兰迪要被灭口!
弗兰迪又不傻,他立刻反应过来了,配合的放下刀叉,和沈今竹一道出了鸿胪寺,一路上都有人跟踪,沈今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引着弗兰迪逛夜市,走到一处路边摊坐下,笑道:“这里的鸡汤面很好吃,你尝一尝。”借着衣袖的掩饰,她将一个纸条偷偷塞给了店小二,纸条上写着“立刻送这个红毛番回海南岛”
这里是东厂的暗桩,怀恩演了一出苦肉计,周瑜打黄盖,自己演黄盖,将东厂交给了怀义这个周瑜,沈今竹和怀义暗中接上了头了,让东厂为她所用。
一碗汤面下肚,店小二找了铜钱,乘机递过一个纸条,上头写着“已办妥,将红毛番送回鸿胪寺,我们自有安排”
怀义办事,沈今竹是放心的,带着弗兰迪逛一圈,耳语叮嘱弗兰迪不要碰任何别人递来的食物,快到宵禁时才送他回鸿胪寺,在门口填了交接文书,目送着弗兰迪走进鸿胪寺大门。沈今竹有腰牌,宵禁时在路上畅通无阻,回到安远侯府,沈今竹将帕子里包裹的一片牛肉掰碎了,扔进鱼缸之中,三五条金鱼摆着尾巴抢食,身体很快就剧烈抽搐,翻着肚皮浮出水面。
果然不出我所料啊!沈今竹这晚是盘算着说辞入睡的,到了半夜,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璎珞叫道:“侯爷快起来!鸿胪寺卿林大人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围住了侯府!说您窝藏了红毛番,犯了通敌之罪!”
沈今竹早就预料到会如此,她是穿着御赐的四爪蟒袍入眠的,此刻起床洗了脸,重新戴上黑绒金边忠靖冠,林大人带着一群士兵气势汹汹闯进了庭院,将沈今竹等人包围。
林大人冷冷道:“今晚西班牙使团的人在教坊司喝醉酒,和人争风吃醋,失手杀人了,为了逃避罪责,他们干脆横心抢劫逃走,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当场伏诛。使团尚有一人在逃,听闻安远侯和此人说了一下午话,并且带着他逛夜市,是最后一个见到红毛逆贼的人,还请安远侯跟本官走一趟,协助本官将此人找出来。”
沈今竹冷笑道:“没错,本侯是和一个叫做弗兰迪的西班牙使节聊了一下午,还带着他逛夜市,是为了套他的话,为将来谈判做准备罢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本侯将此人送回了鸿胪寺,而且做了交接笔录的,他在林大人的鸿胪寺四夷馆不见了,您来找本侯做什么?本侯可不愿背这个
黑锅。”
林大人呵呵一笑:“是黑锅还是通敌,安远侯去一趟鸿胪寺就知道了,来人啦,请安远侯上轿——”
“且慢!”
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响起,闯进来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他们亮出绣春刀,腰间还佩着最新式的□□,杀气逼人,为首的曹核跳下马来,快步走到沈今竹面前,牵着她的手说道:“安远侯是我的未婚妻,谁敢动她!”
☆、第163章 曹核桃狂喷林大人,新厂公玩起无间道
原本沈今竹的立场是摇摆的,而且她对安泰帝的印象比庆丰帝好多了,前者比后者更显明君本色,定住压力坚持开海禁,而且勤于朝政,比整天想着疯玩瞎折腾的庆丰帝强多了。她也晓得这两个皇帝不可能继续兄友弟恭下去,毕竟国无二主,双雄并立对这个国家也是个灾难。
可是她很不满鸿胪寺卿林大人对待双方使团的做法,组建派去海南岛谈判的使团全是些迂腐贪生怕死之辈,能谈出个结果才怪呢;接待西班牙联军使团用酒色将其困在京城,拖延敷衍,置之不理,管理一国外交的鸿胪寺卿至少要有所作为吧,总不能一直这样冷处理下去——尤其是发现自己和弗兰迪聊天之后,居然也不先问问聊了些什么,直接上来就是投□□弄死自己!明明是你林大人向皇上请旨,要我来帮忙指导使团的策略吧,我大老远奉旨从金陵来鸿胪寺了,你上来就是一包□□伺候?!
是可热孰不可忍!这尼玛要是逼我转变立场翻脸的节奏啊!沈今竹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一旦发现林大人险恶居心,她就当即做出判断,首先要保住弗兰迪的性命,他是西班牙无敌舰队司令阿隆索的独孙、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爵位的继承人、葡萄牙东印度公司澳门总督卡洛斯的小舅子,一旦弗兰迪在京城被弄死的消息传出去,这将是一个巨大的灾难,招来联军的疯狂复仇报复,今时今日,大明正在休养生息,是无法应对另一个东海之变的。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如今是停战谈判期间,沈今竹怀疑林大人从一开始就是想找借口弄死使团,什么在教坊司争风吃醋误杀了客人,畏罪潜逃打劫,负隅顽抗被全部当场格杀,全是林大人安排的一出戏而已,林大人早不杀,晚不杀,在今晚动手,可能是担心沈今竹觉察出了什么,赶紧一起灭口罢了。
沈今竹本以为东厂厂公怀义就暗中出手的,没想到曹核带着锦衣卫冲破了五城兵马司的围堵,闯进来保护自己。曹核牵着沈今竹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拉着未婚妻的手,无数次鼓起勇气都不敢行动,今晚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把沈今竹保住。
林大人是认识曹核的,不过是第一次听说他的未婚妻是安远侯,但看见曹核信誓旦旦的样子不像是打诳语骗人,林大人半信半疑的问道:“哦?安远侯是曹千户的未婚妻?本官从未喝过两位的定亲酒啊。”
曹核冷笑道:“我们曹家和你们林家本无人情来往,林大人贵为公卿,公务繁忙,不敢劳烦您拨冗喝喜酒。”
若是普通千户,林大人或许会强行动手抢人,反正刀剑枪炮无眼,一不小心擦枪走火,“误杀”了千户和嫌疑犯,找出一个替罪羊就是,林大人相信自己会全身而退。但是这个曹核就不一样了,传言说他其实是临安长公主和曹大人的私生子!皇上的亲外甥!这个人动不得——至少在淑妃娘娘没有封后、大皇子没有立太子之前,不能得罪了长公主一家人,自伤膀臂。
念于此,林大人面色稍缓,说道:“今夜打扰安远侯休息,实则红毛番使团逃脱了一个人,情况紧急,本官不得不连夜请安远侯帮忙查访此人,还望安远侯能配合。”
沈今竹冷哼道:“是吗?刚才不是说我犯了通敌之罪,要抓我审问么?林大人,通敌只要抄家问斩的,您把偌大的黑锅朝我脑袋上扣下来,我很害怕的,我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都会被你歪曲成通敌,所以我不能跟你去查案,林大人请回吧,别耽误我补眠。”
如果林大人客客气气来请,沈今竹说不定会跟着走一趟敷衍一下,她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但是林大人一开始就栽赃陷害,摆出咄咄逼人的嘴脸,沈今竹才不会如他所愿呢,加上有曹核来助阵,她不给林大人制造麻烦就不错了,还配合你?做梦!
沈今竹是个难缠的,否则不会年纪轻轻就封侯了,林大人倒也不意外,他继续要求沈今竹配合查案,反正已经来了一趟了,不能无功而返,什么都问不出来,否则他的脸往那搁?
正僵直着,沈今竹懒得和他打嘴仗,说车轱辘话,便道:“夜深雾重,本侯身子不太好,会着凉的,林大人若愿意,就在这里站着喝西北风吧,本侯先回去休息了。”言罢,居然真转身就走了,曹核带的锦衣卫闯出一条路来,沈今竹优哉游哉的回房补觉,留下曹核和林大人继续在外头对持。
林大人傻眼了,他没想到沈今竹会如此嚣张不讲道理,哪有自顾自睡觉,把人凉在外头的?璎珞带着下仆抬着食盒给曹核和锦衣卫们送宵夜,是热腾腾的酸辣汤和肉包子,还笑着对林大人说道:“我们侯府人口少,就那么几口灶台,做的不多,就够管锦衣卫的军爷吃饱,委屈林大人等下一锅吧。”
曹核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沈今竹卧房前,犹如门神一般,曹核纨绔不羁之名全城皆知,是个不安按常理出牌的人,听闻少年时好勇斗狠,开赌斗鸡走狗,是个金陵小混混似的人物,林大人相信自己如果强行动手,曹核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带着锦衣卫开战,真刀真枪的厮杀,事情闹大了,曹核后台硬,顶多丢官,而自己可能会掉脑袋。
没成想半路杀出一个曹核来,林大人进退两难,很是尴尬,正盘算着如何找台阶下,外头闯进来一群穿着褐色军袍的东厂番役!领头的是东厂厂公怀义,怀义从一顶软轿上下来,扯着嗓子说道:“哟,大半夜的,听说安远侯府唱大戏,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对持,闹得连皇上都知道了,派了咱家来凑凑这个热闹,看到底唱的是那出戏。你们这些人呀,真不晓得体恤皇上,皇上批阅奏折,每日三更才睡,刚合上眼呢,就听说你们在安远侯府瞎胡闹,真让人不省心。”
曹核和怀义是老相识了,不过并不知道怀义的真实立场,他放下酸辣汤的碗,笑道:“厂公来了,今晚侯府唱得一出《窦娥冤》,林大人污蔑我未婚妻通敌,这脏水泼的,若不是我消息灵通,及时赶到,恐怕此刻初夏的夜里要飘起鹅毛大雪了。”
文武百官都怕厂公,林大人不敢掉以轻心,忙解释说道:“都是误会了,本官并没有说安远侯通敌,昨晚红毛番在教坊司杀人抢劫之事,东厂也应该知晓了,实则逃跑的红毛番最后一次见到的人就是安远侯,并且在下午两人有过交谈,瓜田李下,难免惹人怀疑,本官来找安远侯问话,其实也是为了安远侯作想,早日洗清嫌疑,还安远侯一个清白。”
曹核半步不让,冷冷说道:“林大人若诚意来请,安远侯不会不配合,但是林大人上来就是拍门硬闯,口称通敌谋反,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安远侯岂不是要唱窦娥冤了?”
怀义呵呵笑道:“林大人和曹千户唇枪舌战好几个回合了,咱家还没见到苦主窦娥——不,是安远侯,侯爷何在?”
林大人乘机上眼药,说道:“安远侯不愿配合查案,回房补眠去了。”
曹核说道:“半夜扰人清梦,林大人还有理了?林大人非要曲解污蔑,安远侯百口莫辩,只得等明日去皇上那里自辩了,皇上圣明,自会给安远侯一个交代。”
怀义大手一挥,说道:“皇上已经下旨命东厂协助彻查此案,反正咱家已经被人从被窝里叫醒了,那就谁别想睡了,寻找在逃红毛番是十万火急之事,林大人怀疑安远侯窝藏红毛番,那就从这里开始查起吧,来人呐,先搜一遍侯府,洗脱安远侯的嫌疑!”
“且慢!”曹核冷冷的看着怀义,“厂公这样做不公平吧?红毛番是从鸿胪寺四夷馆里不见的,厂公此时应该去鸿胪寺搜查,怎么搜起了安远侯府?”
这个傻缺!我是在为沈今竹开脱啊!怀义心中大骂曹核,他先从侯府搜起,其实主要是摆明自己的立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免得被人怀疑他和沈今竹私底下的行动,谁知曹核这熊孩子太横了,偏偏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时沈今竹裹着大氅从卧房出来了,叹道:“外头吵成这样,耳朵塞了棉花都睡不着,干脆来个痛快点的,厂公带着人赶紧搜吧。璎珞,带人把所有的门和箱笼、包括地窖全部打开,动作麻利点,好好配合东厂办事。”弗兰迪是怀义偷偷弄走的,她才不怕搜呢。况且怀义无功而返,也好给林大人一个教训。
璎珞应下,岂料曹核又叫道:“且慢!”这下众人都看着他,莫非是疯了,连未婚妻的话都顶撞,这臭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曹核说道:“要搜可以,但是我担心有人存心栽赃陷害,所以必须由我们锦衣卫的人跟着监视。”
怀义给了沈今竹几分面子,进她的卧房和书房搜检的都是宦官出身的东厂番役,到了天明时,侯府被翻遍了,别说是红毛番,就连红毛都没找到一根。沈今竹冷笑道:“林大人,本侯是奉旨去鸿胪寺协助使团的,现在被你惊扰了大半夜,本侯受了惊吓,病倒了,这就写奏折请病在府里休息,鸿胪寺的事情就恕本侯爱莫能助了。”
沈今竹撂挑子不干了,曹核又妻唱夫随,赶紧命人去请太医给未婚妻瞧病,坐实了沈今竹被气倒受惊之事,总之赖上林大人了,都是他的错。
次日这场风波就传遍了京城,早朝上户部右侍郎、即沈今竹的亲爹沈二爷奏了林大人一本,给女儿鸣冤。沈二爷虽不晓得内情,但是觉得女儿再大胆,也不会赶出通敌叛国的事情来,肯定是最近女儿风头太盛,有人嫉贤妒能,故意造谣陷害。沈二爷在丁忧辞官以前是鸿胪寺的右少卿,和林大人是上下属关系,对鸿胪寺办事章程很熟悉,沈二爷说道:“凡是四夷馆使节进出,皆要登记另号牌才能放行,安远侯将夷人送回四夷馆才回侯府的,这些在账册上皆有记录,林大人却半夜带人擅闯侯府,污蔑安远侯通敌叛国,安远侯因解夷人围城而封侯,功勋卓越,如今却被无耻小人构陷罪名,险些入狱遭受酷刑,如今安远侯卧病在床,臣请辞左侍郎之位,回家照顾女儿去。”一旦女儿有了通敌的罪名,一大家子都要受牵连,这官也会丢掉,不如鸣冤搏一把同情心。
沈二爷是清流出身,在朝中也是有座师同年好友的,加上有些官员看不惯林大人很久了,此时也跟着纷纷给沈二爷帮腔,尤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们,骂人参人是他们的工作,尤其痛恨外戚,林大人是林淑妃的堂叔,据说有可能封后,正好给他来一记下马威,于是这日早朝林大人几乎要被口水淹没了。
安泰帝当然不会容许沈二爷辞官,林大人用拖延之法对付联军使团,他是默许的,这次使团递送的国书他早就看过了,四个条件都很现实,有谈判的余地,正因如此,他要林大人掩盖拖延,万不得已时才能灭口,但是他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怎么恰好把安远侯牵扯进去了,而且牵扯如此之广,人送到四夷馆都能平白无故消失了,原本以前都在掌控之中,可是这次失控的事件让安泰帝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原来好多事情在他控制之外,他看不清,辨不明,卧榻之侧还有亲哥哥活着,这皇帝当的不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