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小鲜肉扮猪吃老虎,琉璃塔终成孩子王(二)
太子听从了沈今竹的建议,不与金陵官员和名士往来,为了达到闭门谢客的目的,他当即就决定离开皇宫,搬到鸡鸣山孝陵处居住,素服守陵,清心寡欲,等待接驾的依仗到来。
沈家三房人家,大房和二房都避到了朝鲜国,如今大房已经回到乌衣巷,二房沈二爷和儿女们回到了京城;三房是去了云南昆明,投奔沈今竹的外祖家,沈三爷本也是商人,打算一旦形势不好,就直接举家去缅甸,现在也回到了金陵。幸好景隆帝登基,三房人家才能叶落归根,否则沈家人都要在海外生活了。
大房、三房,加上二房的沈今竹,老老少少四辈一共二十余人,再加上几个奶娃娃,浩浩荡荡到了南城外沈家祖坟祭拜,现在沈家开枝散叶,沈今竹年方二十二,却已经有小奶娃子叫她姑祖母了!坟前都是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很是热闹,遥想当年祖母沈氏形影单只,招赘婿进门的情景,真是天壤之别。
沈今竹和祖母感情最好,跪在坟前絮絮叨叨说了这几年的经历和见闻,“……感谢祖母给我一双翅膀,外面的世界真的如祖母说的那般辽阔神秘、祖母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这双翅膀的。”
祭拜完毕,沈家人都住在祖坟不远处的大报恩寺,他们会在这里住三天,斋戒沐浴,抄经念佛,为沈家各位先人祈福。沈今竹不信佛,祖母生前也不信任何宗教,不过沈今竹还是抄写的一丝不苟,这也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抄着抄着,心里慢慢就平静了,仿佛真的能够通过经书和自己对话问答。
入夜,大报恩寺九层琉璃塔的光辉照耀着夜空,如同白昼般,沈今竹的禅房里不点蜡烛都能看清屋内的摆设。沈家的几个小孩子都不想早睡觉,围着琉璃塔游戏蹴鞠玩耍。
哐当!皮球穿过窗洞,径直砸到了案几上,打翻了砚台和烛台,墨水泼洒在刚刚抄好的经卷上,一下午的功夫全都白费了,蜡烛油还烫到了她的手背,这些熊孩子!沈今竹只觉得一阵子类似早上宿醉未醒的头疼,真是现世报啊,当年她也是个熊孩子,最能调皮闹腾,如今轮到别人来闹她了。
窗外传来小孩子们的争执声,在讨论谁进去道歉捡球,最后最小的侄儿满头是汗,垂首敲门进来当替罪羊,“四姑姑,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不小心把皮球踢到姑姑的房间了。”
小侄儿才四岁,包子脸大眼睛,煞是可爱,沈今竹一看见这张脸就消气了,指着散乱在地上的经书说道:“我倒没事,经书遭了劫难,这可怎么办呢?我抄了一下午。”
小侄儿下意识地瘪了瘪嘴要哭,在家里这是必杀技,几乎能解决一切问题,不过又想起了父母的再
三叮嘱:四姑姑不好惹,你要乖乖的,否则我们都没法子为你说情。
小侄儿墨葡萄般的眼睛咕噜一转,说道:“我——我们一起帮四姑姑抄写一份如何?”
沈今竹噗呲一笑,问道:“你会写几个字?怎么帮我抄?”
小侄儿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的说道:“我会写自己名字了,还会写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会人之初、性本善。经书现在不会抄,我的哥哥姐姐们都会啊。”言罢,小侄儿用手指了指在窗外偷听动静的几个大的,这球又不是我踢进来的,你们自己抄佛经吧。
沈今竹已经隐隐听到墙角有孩子压低声音的叫骂“混蛋”声响了,觉得挺好玩的,她一手牵着小侄儿的手,一手拿着皮球走出去,带着侄儿侄女们一起蹴鞠玩耍。沈今竹大显身手,玩的酣畅淋漓,皮球就像粘在了她腿脚上似的,以精湛的技艺降服了众晚辈,令人大开眼界,想当年她还是金陵众熊孩子中最会玩蹴鞠的,就连徐枫也都甘拜下风,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这手艺还没丢下,不过——沈今竹看着旁边屹立的光柱子般的九层琉璃塔,那个陪她攀爬到塔顶的少年已经破了相,改名换姓当海盗曲线救国去了,不破红毛番誓不回来。
两人的感情历经波折,甚至死亡,如今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自由,可是也有了各自的理想和目标,就像走在一个个交叉路口相遇、别离,再相遇、再别离,周而复始……
沈今竹有些怔怔的,一时失手没接住皮球,气球落地弹开,滚落到一个女香客脚边,沈今竹跑过去捡球,那女香客一愣,而后扯出一抹笑容,“沈小姐。”
此人正是徐枫的前妻陆氏,陆氏梳着妇人头,穿着一件绣着婴嬉图的夹棉褙子,小腹似乎有些微凸,陆氏将皮球扔给玩耍的孩子们,对沈今竹说道:“沈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氏以前对她有过各种不友好的举动,此人和徐枫一样,都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不过沈今竹并不关注陆氏如何,以前是,现在也是,从肚皮和衣服打扮来看,陆氏已经改嫁,并且有孕,生活很平淡稳定了。
沈今竹摇摇头,说道:“这位夫人,你我并无什么可说的。”言罢,沈今竹走向了蹴鞠欢笑的晚辈们。只要不涉及她的利益,她才懒得理会一个路人要说什么,何况此人以前总是和她不对付,她真没有觉得没有必要和陆氏交谈。有这时间,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和孩子们玩一会呢。
“沈小姐!谢谢你!”陆氏赶紧上前走了几步,叫住了沈今竹,低声说道:“三年多以前,我急病乱投医,找沈小姐打听前夫下落,是我的不对,现在想想都羞愧不已。沈小姐那时并不与我计较,还提醒我自己所有的不幸,是来自家族的贪婪、我以前婆婆操控儿子的欲望还有我的懦弱、贪图安逸、得过且过的性格。倘若再不醒悟,一辈子就这么悲剧下去。”
“一句惊醒梦中人,娘家将我接回去之后,安排我嫁给一个连孙辈都有了的将军做填房,我不甘心年纪轻轻就当便宜母亲和祖母,发誓不嫁,当时都一度逼得绝食了十来天,饿得喘气都费力,还是母亲心疼我,回绝了哪门婚事,要我自己相看挑选丈夫,现在我已经改嫁了一个百户,他——为人不错,对我也算好,我今年就能当母亲了,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点化,恐怕我现在已经枯萎在将军夫人的位置上,青春还在,心早就老了、死了,活死人似的守着富贵。”
“也不怕你笑话,我在大报恩寺捐了一盏长明灯,就是为你点着的。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是我一辈子的大恩人。”陆氏有些局促的双手交叠在小腹上揉搓着,说道:“我时常来祈福念经,你的事邸报上都写着,夺了爵位,抄家,流放,逃亡,每当看到这些不好的消息时,我便来长明灯处念经,希望能尽绵薄之力,化解你的灾祸。菩萨显灵,你终究还是活着回来了,阿弥陀佛。”
沈今竹哑然失笑,不知说什么好,当年她对陆氏说过什么,早已经忘记了。没想到陆氏听进去了,拼死反抗了家族的控制,还时常关注自己的消息,捐长明灯祈福念经。她是不信鬼神佛道的,觉得信仰宗教会让脑子迟钝僵化,什么都习惯用宗教来解释一切,失去了寻求真相的动力,不过陆氏这番言行,还是让沈今竹心头一软,无心插柳柳成荫,以后还是多做些善事,将积极的一面传给周围的人,人世间的善多一些,恶就会少一点。
陆氏依依不舍的看了灯塔下玩耍的孩童们,又期盼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告辞离开了。沈今竹叫了她,说道:“一盏长明灯所耗费的香油钱价格不菲,以后不用给我点了,拿着这银子施粥也好,捐给善堂养孤儿也罢,就当是替我做的吧。”
陆氏回首轻轻一笑,说道:“好。”
沈今竹继续和晚辈们蹴鞠,直到父母们一个个把孩子“认领”回禅房,灯塔下很快只剩下沈今竹孤家寡人一个,她将皮球往空中一踢,抬头看去,咦,塔顶上怎么恍惚有个人影呢。
☆、第210章 琉璃塔再成断肠处,入京城风云又突变
沈今竹一步一步登上了塔顶,九层琉璃塔一路爬上去是很累的,到了塔顶时,身上已经微微出了一层薄汗,鬓发已经湿了,她站在楼道处,不知是累,还是激动,心如战鼓雷动,她休息片刻,让心跳慢慢放缓,甚至还取了荷包里的菱花小镜照了照,脸上脂粉未施,好在刚才爬楼梯辛苦了,双颊有自然的酡红,气色极好。
今竹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推门而出,即使在无风的春夜里,危楼高百尺的塔顶也能感觉到裹挟着花香的空气在流动,和着淡淡的佛香,再俯瞰万家灯火繁华的金陵城,不禁有身在仙境天宫之感。
在塔顶栏杆处负手俯瞰金陵夜景的高大男子转身过来。“核桃?”沈今竹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接太子的仪仗两日之内肯定到金陵城,你是奉命先来保护太子的吧。”
曹核已经是京城的锦衣卫指挥使了,夺门之变的大功臣、皇上小舅子兼心腹,曹大人现在比他亲爹以前还要威风。曹核软禁自个亲爹,举兵攻城救出南宫的景隆帝,已经成了“自古忠孝不得两全”的典型代表,毁誉参半。说他好的赞扬大义灭亲,何况人家也没真灭,保住了父亲的性命,提前丢官养老罢了;也有指责他不孝,给亲爹下药,对父亲尚且不尊不孝,以后定是乱臣贼子云云。
曹核并不在乎这些好的坏的言论,锦衣卫这个职业本就充满了各种争议,他从小就耳濡目染,早就习惯了,他唯一在乎的,却——
曹核嘲讽一笑,问道:“看见我很失望?那你以为我是谁?”言罢,又有些后悔,他来到金陵第一件不是去北城鸡鸣山保护太子,而跑到南城大报恩寺来见差点就洞房花烛夜的前前未婚妻,并不是想一见面就吵架,可是看见沈今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心头就升起了一阵无名火——为何把沈今竹叫做“前前未婚妻”?因为去年他为了麻痹父母和安泰帝,假装答应了他们安排的婚事,原本定下四月成亲的,夺门之变后,女子的父亲如梦初醒,赶紧告老还乡退隐,并以小女身体不适为名,主动找曹核退了婚事,成为前任未婚妻。由此曹核先后有两段无果的婚事。
面对前任未婚夫咄咄逼人的眼神,嘴里“徐枫”那两个字沈今竹实在说不出口,曹核职业的敏感让他立刻抓住了某些潜台词,他快步走近,抓着沈今竹的手,直视她的眼睛,连连追问道:“徐枫还没有死是不是?你已经找到他了?或者他已经找到你了?你们有没有——”
曹核一滞,自尊心不容许他继续说下去。沈今竹矢口否认,说道:“他已经消失三年多了,你提他做什么。”
曹核冷哼一声,说道:“他若真死了,你看见我时为什么会失望?你第一次来九层琉璃塔,就是和他在一起。你和他见过面,至少知道他还活着,所以看见我才会失望。”
沈今竹狐疑的看着曹核,这么*的事情他都知晓?曹核一笑,说道:“我如今是指挥使了,很少有事情能瞒得到我,你还是招认吧,徐枫活着,他在那里?反正我迟早都会知道的,你最好不要让我从别人嘴里知晓此事,否则——”
“否则怎样?”沈今竹反问道,真是受够了曹核一副“抓奸在床”的表情,她上前迈了一步,逼问道:“是杀了他,还是以前那样囚禁我,把我关在悬崖的小屋里,上天入地都无门?你都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了,还要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曹核并没有被激怒,反而轻松的笑道:“杀了他?我能杀掉一个死人么?呵呵,他果然还活着。”
这两年曹核还是有长进的,难怪骗过了那么多人,把景隆帝从南宫救出来了。沈今竹知道此时位高权重的曹核查出徐枫下落是早晚的事情,她深深一叹,说道:“我没骗你,世上早已没有徐枫,只有海盗郑途,即使他站在你眼前,你也瞧不出他和以前掷果盈车十八郎是同一人。”
海盗?!情敌蓦地身份突变,曹核心中的恨意和醋意突然就按下去了,最多的是好奇,“他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如今帝王归位,凭他的功劳,加上徐家二房只是借袭,大房侄儿又年幼,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承袭一等魏国公,镇守南直隶,回归瞻园,名利双全。”
沈今竹说道:“尔之蜜糖,彼之□□。多少人羡慕他的出身和姓氏,对他而言确是负累和枷锁。他用性命挣脱枷锁,还给了徐家一个世袭千户,重获新生,不会再回徐家了。他立志守护大海,与红毛番战船为敌,不破夷人终不还。”
沈今竹很理解徐枫的想法和决定,因为她的目标同样是星辰大海,无论遭遇什么,都无法阻止她实现理想的脚步。无论爱情还是婚姻,她都不愿意沦为任何人的附庸。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谈一场天荒地老的恋爱,或者嫁给某个人组建家庭,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她觉得自己人生的价值应该远远不止这些。徐枫也是如此,他是爱着她的,他也和她一样坚持着自己的理想,也不会为爱而沦为沈今竹的附庸,默默的跟在她身后,充当某个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角色。
爱情和婚姻,都不是抹杀对方个性和理想的理由,男女皆是如此。人是进化了的智慧性动物,会慢慢脱离繁衍生殖本能的原始欲望,以追求更高层次的东西。只是可惜直到今天,人类世界依旧以牺牲人(主要是女人)的个性和理想,用逼婚、催生、嘲笑不婚丁克男女的行为来满足繁衍这种原始的欲望。人类应该追求的是灵魂契合的伴侣,有则勇敢追求,无则独善其身,而不是只为生殖而勉强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