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十层高楼底下,由良辰抬眼看墙上硕大的招牌。“有德楼,”他念道:“名儿挺个色,有德,这不是你父亲的大名吗?”
“是啊,”霍子安百感交集,“他画画没画出名,盖个大楼,把自己的名字放上去,现在全北京人经过二环,都会看见他的名字了。”
“真牛逼!”由良辰给了个简短的评价。
酒店主餐厅的布置焕然一新。餐厅中间设置了明火烤炉,炭火暗红,偶尔油脂滴落,蹦出些火花。为了明火烧烤,秦有德花了不少钱改造厨房,效果斐然。
这是霍子安给他的建议,霍子安说,精细优雅的法餐、新奇的分子料理,其实在世界潮流中已经稍微过时了,现在很多人喜欢淳朴直接的烹调方式,新鲜的食材不经太多的雕琢,尽量保持饮食的原始和本味,明火烹煮因此流行起来。而风格粗犷的牛排,正好适合这种方式。
在爵士乐中,餐厅弥漫着浓郁的肉脂香气。三指厚的眼肉、粉嫩柔软的西冷,以及巨大的战斧牛排,经过适当的熟成之后,直接煎烤。没有什么低温慢煮这类技术辅助,甚至没有多余的香料调味,厨师撒上适量的盐,就凭着经验在锅上煎制牛排,然后移到烤网,烙出漂亮的格纹。
每一块牛排都很有份量,厚厚的一大片肉,因为已经熟成过,很容易就切了开来,露出粉色的切面。外层焦化了,里面还是汁水丰盈,放进嘴里,鲜美浓烈的牛肉味立即充满了口腔。这是其他肉食和海鲜所没有的滋味——原始、鲜明、直接,刀子锯在厚实的肉上,油脂滋润了双唇和嘴角,有一种野蛮之态。
虽然爵士乐优雅,厅堂上的气氛却是热烈的,甚至有几分杀气腾腾,人的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酒很快就灌下了半瓶,然后更多的肉被送进嘴里。
霍子安跟厨师打了招呼,就跟由良辰坐到落地窗旁的一张桌子边。这个晚餐价格非常贵,但还是座无虚席,靠窗的位子尤其难得,可以居高临下看到北京的夜景。
他们也不吃自助餐桌上的其他食物,只要了牛排。霍子安要了三分熟的,切开牛排,内芯还有一层鲜红的生肉,流出了血红的汁水。霍子安切了一块,喂到由良辰嘴边,“试试?”
由良辰不习惯吃生牛肉,拒绝道:“血淋淋的。”
“生肉才能吃出牛肉的原味,”霍子安劝道。
由良辰张嘴吃了。三成熟的牛排,从外层到内芯有好几种口感,生肉入口,也没觉得多腥,但肉味浓郁生猛,总有一种茹毛饮血的感觉。
抬眼,却见霍子安不错眼地盯着他看。“怎么了?”由良辰问道。
霍子安笑着,拿了餐巾凑前去,给由良辰拭去嘴角的汁水。由良辰的嘴唇本来就红润,嘴上沾了油汁,更是艳红欲滴。霍子安突然就感到了情yu汹涌难当,特别想把由良辰抱在怀里。他喝了一口红酒,直觉身体又轻又燥热,都要飘起来了。
就在想入非非之时,秦有德走了过来。“子安!”他唤道。他听霍子安说要带个伴儿来,以为是他的女朋友,没想到来的是由良辰。他多少有点意外,但脸上不动声色,对由良辰道:“不好意思啦,我要带走子安,你慢慢享用。”
由良辰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霍子安只好放着吃到一半的牛排和由良辰,跟着父亲去应酬了。
由良辰吃了那口生肉之后,觉得有点倒胃口,勉强再吃一小块,就吃不下了。他没事可干,自顾自地喝着酒,百无聊赖地看着霍子安满场飞。
秦有德似乎认识场上的所有人。他带着霍子安一桌桌地寒暄,向生意场的人介绍“米其林主厨”。霍子安一开始还时不时地瞟向由良辰,看他一个人吃饭会不会太无聊,再过一阵,他就顾不上由良辰了,眼前的脸孔和各种场面话让他应接不暇。他喝了不少酒——比平时他要保持清醒时喝得略多了一些。因此他觉得火光似乎点燃了整个场,每个人都长着一样的脸,牛排的血红得刺目……但这一切也没什么不好的。
由良辰冷眼旁观,知道霍子安今晚肯定回不了座了。他无趣得很,看向窗外的风景。外面的风景也不怎样,蛛网般的路,盒子般的楼,同样的无趣。最后他在路灯和高楼之间,找到了钟鼓楼,望见了自己的家。
他睁大了眼睛,有点吃惊,第一次觉得,原来胡同是那么的昏暗的呢。相比起大街上灯火通明,胡同犹如一个影子,安静地躺在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没有本体,凭空出现,不知何来,不知意义……
他看得出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