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2 / 2)

男儿行 酒徒 4471 字 1天前

施耐庵见他如此焦急模样,当然不敢怠慢。从车窗探出头去吩咐了几句,整个车队立刻一分为二。后面的载着一众随从继续走向招待各路豪杰來使的驿馆,而拉着唐子豪的这辆马车,则转头朝大总管行辕飞奔。

不一会儿來到行辕门口。刚好赶上侍卫旅长徐洪三送了另外一波军中将领出來,见施耐庵的马车來得匆忙,便主动走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施大人?需要徐某立刻去替你通禀么?”

“不必了,主公说过,我可以直接带人去见他…”施耐庵一边从车门处往下跳,一边利落地回应,“是唐左使,他奉刘福通大帅的命令而來…”

说着话,悄悄给徐洪三使了个眼色儿。后者立刻心领神会,退开半步,故意大声说道:“哦,是大光明使么?他不是外人,你们赶紧从侧门进去吧,我就不让人敞开大门迎宾了。穿过回廊,然后绕向演武场那边。主公正在那里跟人切磋呢…小薛,过來扶客人下车!”

“是…”一名足足有五尺宽的胖子侍卫冲过了,用蒲扇般的大手,托住唐子豪略显纤细的胳膊。

唐子豪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客气话还沒等说出口,整个人已经如羽毛般飞到了地面上。那名字叫小薛的侍卫兀自不肯停手,继续托着他的一只胳膊,就像托几两薄纱般,毫不费力地将其搀扶起來,轻飘飘走进了侧门。

如此巨力之下,唐子豪身上即便藏着什么刀剑之类的武器,也早给抖了出來。更何况他原本就沒有包含任何不利企图?于是乎,双方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半推半就,快步朝行辕深处走去。

这座行辕是在镇南王府的废墟上改建而成,基本依照了原來的格局。但大部分建筑物都变成了各级部门处理公事的场所,只有不到原來五分之一的地方留给了朱重九本人。所以演武场距离大门也沒多远,前后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近前。

朱重九正在里边跟第五军指挥使吴良谋两个对练,你來我往,表面打得非常热闹。但是站在旁观者角度,很轻松地就能看出來,吴良谋已经支撑不住了。虽然他的身手非常灵活,拳脚上的动作,也颇有大师之风。但二人在体形上的差距,却实在有些悬殊。每一回合交手,都像一座石头碾子撞上了树苗,任后者如何努力,也不可能挽回颓势。

“不打了,不打了,主公武艺高强,末将甘拜下风…”吴良谋原本就将陪朱重九练武,视作了一项苦差。听见有脚步声传來,立刻纵身跳出圈外,拱起手,气喘吁吁地喊道。

“那你就别再喊冤…”朱重九从亲兵手里接过一把湿毛巾,一边擦拭身上的汗水,一边大声回应。“连我你都打不过,还想跟胡大海争先锋当?他凭什么就要把任务主动让给你?”

“那,那不是一回事?”吴良谋大急,跳着脚抗议。“跟主公动手,很多招数都不能用。但是跟他。。。。。”

话是实话,跟朱重九比武,根本就是找虐。杀招狠招都不能用,只能朝着非要害部位轻拍。但这种轻轻的击打,根本对皮糙肉厚的朱重九本构不成任何伤害。反到会被他趁机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凭着膂力优势展开凶残的反击。

不过实话在大多数情况下,等同于蠢话。所以不待吴良谋察觉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朱重九已经狠狠将毛巾丟了出去,“再來,你小子居然也敢随便糊弄本都督。看本都督今天不把你捶成骨头渣子…”

“主公,口误,口误…”吴良谋吓了一哆嗦,双腿一纵,跳出足足有半丈远。“用上绝招也打不过您。主公武艺天下第一,末将打不动了,投降,投降…主公优待俘虏…”

“不准投降…今天不打出个明白來,咱们俩沒完…”朱重九不依不饶地追过去,照着吴良谋后背狠狠捶了两拳,见对方宁死不还手,才只好悻悻作罢。

这就是作为一方诸侯的无奈,随着威望的增加,整个人也越來越孤独。挥刀上阵的机会永远都被剥夺了,平时想找人活动活动能够筋骨,过一次武夫瘾,大伙却谁都不肯认真对待。仿佛当年那个拎着杀猪刀冲阵的朱屠户,突然间就变成了瓷娃娃般。轻轻一碰,就得粉身碎骨。

“嗯,咳咳咳,咳咳…”实在有些看不惯朱重九这种粗野作风,施耐庵在旁边轻轻咳嗽了数声,然后拱起手來提醒,“启禀主公,大光明使唐大人,奉刘福通元帅之命前來拜访。微臣按照主公先前的吩咐,已经直接把他给带过來了…”

“啊…”朱重九被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有外人來。赶紧放弃对吴良谋的蹂躏,跑到场边从侍卫手里接过外套,一边穿,一边笑着向唐子豪赔罪,“朱某乃粗胚一个,久未上阵,所以就憋得手痒脚痒,让唐大人见笑了…”

“不敢,不敢,朱总这是哪里话來?相比装腔作势,下官更推崇大总这种真性情…”唐子豪立刻拱起手,以属下之礼向朱重九做揖。

在颍州红巾,他可从沒见过任何人会跟手下人如此亲密无间地打成一片。哪怕是最为平易近人的刘福通,渐渐地也有了些王霸之气,轻轻皱一下眉头,就足够令周围的人噤如寒蝉。哪如淮安这边,至今每个人还都保持着自由自在?

转眼间,二人就分别进入了各自的角色。一个重新变成了手握重兵的淮扬大总管,一个变回了阅历丰富的大光明使,颍州红巾枢密院都事唐子豪。

“唐大人口才,还是如当年一样便给…”朱重九先还了一个平礼,顺便又夸赞了一句,最后,才笑着发出邀请,“走吧,咱们去议事堂说。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沒有,实在是怠慢了大人…”

“不妨,不妨…”唐子豪原本就沒想过摆谱,本能地回归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又开始努力避免双方的距离继续拉大,“只是替我家丞相给大总管带封信而已。在哪里都是一样…”

“那也去屋子里头说吧…前面有个花厅,里头颇为凉快。我再让人沏壶茶來…”朱重九略作犹豫,笑着再度发出邀请。

唐子豪无奈,只好客随主便。双方一前一后,缓缓走入演武场旁的休息厅。先分宾主落了座,然后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朱重九是不知道对方的來意,不愿开口。唐子豪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刘福通交给他的任务是澄清误会,同时引淮安军为强援。但这样做,势必就会暴露颍州红巾内部的矛盾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地步。令双方在整体上的实力对比愈发地倾斜。

“唐大人说有急事要见主公,而主公也曾经说过,唐大人若來,不必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施耐庵不忍看到双方冷场,拱了拱手,主动出言做铺垫。

“唐某有一策,欲献给大总管…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大总管勿怪…”唐子豪逃无可逃,只要硬着头皮站起身,大声说道。

“大光明使不必如此客气…”朱重九笑着摆手,“咱们之间也是老朋友了,若有见教,朱某高兴还來不及,怎么可能挑三拣四?…”

“那。。。。。。”大光明使唐子豪深深吸气,“那下官就斗胆了。刚才听闻朱总管欲动刀兵,唐某不才,愿给大总管指一处必争之地。若得此地,帝王基业旦夕可成…”

第二十四章 基业

“南下?”朱重九看了唐子豪一眼,眉头微皱。

“大总管恕罪…”唐子豪赶紧起身拱了下手,低声解释,“并非下官有意窃听军机,只是大总管和吴将军刚才打得过于兴起,沒发现下官在场。而下官想要躲闪,却也來不及…”

“无妨…”朱重九摆了摆手,笑着回应。“子豪原本就不算外人。不过子豪怎么会猜到,我军即将南下?”

“大总管乃守信之人…”唐子豪再次拱了下手,话语里,不知不觉间就带上了几分感慨,“既然在高邮之约里跟红巾诸将说定了,五年之内不得相互攻杀,就肯定不会主动违誓。而淮安军东面乃是大海,西面除了毛贵将军、我颍州红巾之外,只剩下了一个朱重八。所以大总管下一步能攻略的地方,只有黄河以北与长江以南。”

“黄河以北的蒙元朝廷乃百足之虫…”朱重九接过唐子豪的话头,几乎与对方异口同声。

“而长江之南,自董抟霄死后,何人能挡大总管兵锋?”唐子豪将声音陡然提高,唯恐自己的风头被抢掉一般急切地补充,“所以,下官以为,大总管接下來肯定要挥师江浙。以两浙之米粮,养淮扬之民。不再坐视自家命根子握在他人之手…”

“这话倒也沒错…可你刚才所说的帝王之基业又在哪里?”朱重九深深看了唐子豪几眼,强压住心头惊诧回应。在这之前,他一直将唐子豪当作个神棍,或者合格的宣传鼓动者來看待。而现在却霍然发现,此人的见识绝对非同一般。

“在这儿?”唐子豪接下來的表现,愈发让朱重九刮目相看。只见他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迅速于身前的石桌上,勾勒出了一幅极为简易的地图。然后指着其中靠近长江的几处,大声补充道:“此乃镇江,早已经被大总管收入囊中。下官就不多啰嗦了。此乃常州,以南以东,如今尽入伪吴王张士诚之手。大总管不愿意跟他一般见识,下官也不去做那个恶人。但镇江之西,集庆、太平、宁国、广德四路,眼下却是无主之地。蒙元守将淮西宣慰使康茂才乃鼠目寸光之辈,只知道凭险据守集庆,以防王克柔将军挥师西犯,却不顾其身后的太平路。而太平路治所当涂附近,有一道马江与扬子江江纵横相交。其交汇处,便是个天然深水良港,万石巨船可由扬子江长驱直入…”

“你说的可是采石矶?…”沒等他把话说完,朱重九的声音已经变了调,站起身,冲着吴良谋吩咐,“去,找人把舆图抬过來,让唐左使指个清楚…”

他的确在设想派遣军队渡江作战,攻略江浙。但他的先前的战略构思却是,先派胡大海的第二军团过江,把王克柔的队伍换回扬州來整训。然后以胡大海为先锋,徐达为主帅,吴良谋为策应,集中三个军团的力量,由镇江向西,打垮康茂才,夺取集庆,也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江苏南京。

这个办法肯定非常稳妥,凭着三个主力军团,六万余战兵,只要不犯下什么难以弥补的错误,拿下集庆就只是个时间问題。

但这个战略构想,却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就是耗废时日。康茂才经营钟山防线已经不是一年两年,准备极为充分。集庆路的治所江宁,也是有名的易守难攻。万一蒙元那边被打急了眼,从北方调兵來进攻徐州,淮安军就要再度面临两线作战的风险。

而唐子豪今天所献的策略,则恰恰弥补了这个弱点。避开敌军重兵布防的东线,发挥淮安军水师优势,从扬子江上直扑采石矶。只要有三到五千兵马成功登岸,构筑起稳固防御阵地,后续就可以源源不断运送大部队过去。届时,康茂才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其苦心经营的钟山防线将形同虚设。

“我早就该想到从这里过江…”越琢磨,朱重九越觉得唐子豪的提议有道理,双手并拢于胸前,不停地搓动。“采石矶,我当初听说过,敌军站在岸上箭如雨下,常。。。。。”(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