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只要回去,还可以当那个一无所知任性的孩子。
身前有个模糊的影子。
好象很熟悉。
旋照茫然的抬起头。
雨又大了,她什么也看不清。
于是一双手,将她揽入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
“旋照。”
猛然推开那双手,旋照退了好几步,睁大了眼睛。
雪白的衣衫宛若流云。即使在雨中似乎也没有沾染上半分湿意,依旧飘逸高洁,卓然清贵。秀雅无俦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略微卷曲间有金色光辉的长发散落下来,似乎在顾盼间,已然使人屏息难语。
咬着嘴唇,小姑娘忽然吃吃的笑起来。
“旋照?”
似乎是惊讶旋照的反常,他微微上挑了眉,不过微微一动,却有万分风华于其间。
“你是谁,变成这样来骗我?”
小姑娘继续反常的笑着,甚至上下打量,岂知越看越惊讶。
这到底是谁,竟然能分毫不差的将杨戬的气质外貌都模仿出来?
“旋照,你在说什么?”
“你还是算了吧,若是被我玉鼎祖师知道——”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屑,轻蔑,或许还有好奇。
“看来是低估你了,小姑娘,你真有意思。”
失声而笑,眉目轻动,竟生生看傻了旋照。
明明知道不是杨戬,杨戬也绝对不可能这样笑,却正对上那双清澈深邃的眼,微弯的眉。乍看温和淡泊凝练内敛,内里冷森傲然咄咄逼人,竟是忽然使得那些本不被人注意的出离尘世孤傲清冷化作顾盼神飞流光溢彩。看着他衣衫如雪,风雨飘洒牵衣动发,恍若三界之中无一可置于眼底,似淡漠实傲然,怎不叫人神思恍惚不知经年?
“鸿钧……老祖……”
旋照猛甩头,连退了好几步。
“这也能猜出,确实不易。”
他依旧在笑,让人不得不愤怒怨恨,旋照却说不上来是因为他擅自变作杨戬的容貌愤怒,还是因为杨戬不会这般藐视三界众生而抱怨。
“究竟哪里不对,竟然让你这个小丫头瞧出破绽来。”
“不管你再怎么装,不像,就是不像。”
旋照自然不会说出,杨戬的手上有种温暖到一分一毫渗透进魂魄的感觉。总是让她越感觉就越难以离开,最后就赖在他身边不走了。
鸿钧道人千不该万不该,伸手来抱她。
他就是笑得再温和,声音再轻缓,不像,就是不像。
“你不过是共工仅剩的一抹残魂,转投轮回,却几百年不知前尘生死,只做天真,到头来,连一天生地长的猴子也没打过,这般伤神,所为何来?”
“听上去,共工很是可怜啊。”
也不知是因为天庭之上见了那帮紫霄宫的道人没甚好印象,还是厌恶他擅自变作杨戬的容貌来欺骗自己,旋照往日里几乎没听谁说过鸿钧道人,她本该维持表面上的恭敬,却反常的冷笑着。
是了。
是祖师说起上古诸神早已消亡。
“你不是更可怜?”
似笑非笑的望过来,旋照一身狼狈,头发散乱,若非衣服沾染不上水珠污迹,依旧光泽鲜艳,只怕好好的一个女孩子,看上去就像是乞丐了。
“已经几百年,将来还会几千年,几万年,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负手侧目而笑。绕着那揪着衣角不放,有些恍惚旋照走了几步,忽然道:
“当然这是为了你好,只要你长不大,谁也认不出你来。你也不会为了以前的事烦恼,继续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天真无知的活下去。”
一震,扯裂了衣边,一抹鹅黄飘落于水中。
眼神里有些绝望,好似生命之火慢慢熄灭下去的黯然。
“是回昆仑,还是跟我走,你自己想好了?”
“跟你走?去哪里?”
“虽然只是残魂,可你还是凡人神仙口中畏惧的凶神,浑浑噩噩活下去,难道很有意思?”
旋照没有意义的笑起来:
“师父不喜欢旋照长大,旋照永远要是这样子。”
“九转玄功炼成之日,你就是想改变,都难。”
“九转……玄功……你是说,玉鼎祖师的——”
“你可想好了,那猴子也能欺你,见我紫霄宫门下,你还得借昔日臣属之威,我且告诉你,三界之中没有能抵御九转玄功之法,你那所谓的师父寒华,他就是再修道千年,也不是杨戬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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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止雨息。
只有积水处处,和被风吹,无可奈何滚落到低洼的瓶子。
“旋照!”
终于,一抹红色的影子出现在街角。
“旋照!!”
“寒华,你找到没有?”
“没有,我没——”
“啊!涵元瓶?”
“怎么会?”
寒华一伸手,将那瓶子抓到手中:
“相柳!旋照去哪了?”
“不好了!!”
“到底怎么了?旋照为什么把你丢下了?”广成子急到不行。
“完了,主人什么都知道了!”
“不可能!”文殊广法天尊本能道,“这些年来,我阐教隐瞒此事,三界中除陆压道君外绝不可能有人知晓!”
“……她真的知道了,都是我,一糊涂,就被套出话来……”
“文殊师兄,这怎么办?”
“少安毋躁,寒华,你也别急。不要忘了,共工已死,残魂转投轮回,旋照不会记起当初所有,她长不大,就不会长成共工的模样被别人认出来。”
“不!广法天尊,刚刚鸿钧道人来了!”
“什么?!”
“相柳,你……旋照被鸿钧发现了,你竟然没有出来?!”
“玄道真君你息怒,主人没有事。”
“没有事才怪!!”阐教众仙一起失声道,“鸿钧老祖是不是带旋照走了,是不是要她去炼那九转玄功?”
寒华一震,厉声:“九转玄功?这和九转玄功有什么关系。”
只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昆仑十一仙哪有心思和寒华说明白。
“相柳,你快说,旋照是不是跟他走了,往哪里走了?”
“他……是说了什么九转玄功的,还说玄道真君就是再修道千年,也不是杨戬的对手!所以——”
寒华闻言,拧眉,若非时机不对只怕会冷笑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说他比不上杨戬?
“所以怎样啊?!”昆仑十一仙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主人忽然笑起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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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照忽然笑起来,很甜,眼神却很冷:
“那又怎么样?”
伸手拭去脸上水迹,在看见鸿钧微微一怔的眼神后,更是得意的笑起来:
“我是没用,我是打不过那只猴子,面对那么多人就无可奈何要叫相柳出来,但是那又怎么样?我一直都装做乖孩子,不妨真的不好强不生气,让师父护着抱着哄着,学我祖师清化德霄真君那般,谁若是欺了我,便回去装哭一场,做小孩子难道不好吗?”
怔然,既而低低轻笑:
“你以为,你师父能护得了你?”
“师父护不了,还有祖师,旋照虽然不以为阐教能将老祖您怎么样,可是除了老祖以外,三界难道有敢过问阐教的人?若是老祖再说旋照有危险,只怕就是——”
甜甜而笑,大眼睛狡睫的眨眨:
“共工是谁,旋照不知道。”
“你——”
鸿钧道人只说了一个字,就难以开口。
眼神里全是惊愕与不可置信。
是千年,还是万年。
无论是神仙妖魔,凡人鬼怪,都从无一人拒绝那所谓夺天地造化之道法,即使淡薄一切,也有好奇好胜之心。
谁能拒绝,道成既可威慑三界无人可比的诱惑?
“你乃共工残魂,若修此道,大可一日千里,十年得用,数百年而大成。那时天地之间,能逆你者,不过寥寥,若你能胜过杨戬,那三界之中,你当可无惧无忌,任意而为。”
“敢问老祖您呢?”
“区区三界,非关我心。”
旋照目光闪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是却没有说出来,背了手到身后,慢慢点头:
“本也该尊称祖师,可旋照听说老祖于太元之先鸿蒙之初所存,亲见三界得成,想来对共工也知之甚深……你说的每一句话,的确都是我心中所想……”
鸿钧道人微微而笑。
水神共工,任性妄为,偏执顽固,狭隘易怒。
因大禹治水初成,而迁怒下界凡人不再膜拜供奉于他,竟派相柳扰乱治水,致使凡间汪洋泽国,流离失所。与祝融间隙小怨,锱铢必较如此日深年久,致使两神最后不顾颜面大打出手,输了后竟气不过索性撞倒不周山,让三界大乱,看谁能好过谁。
这般暴戾而无常,为一己喜怒罔顾三界生死存亡,视凡人痛苦挣扎为寻常喜乐,这般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容不下丝毫芥蒂,心思狭隘者,若甘于庸碌不好强不争胜,那才是咄咄怪事。
“可正因如此——我反倒是不情愿了。”
鸿钧道人的笑容又凝固了。
旋照眯起眼,狡猾得比谁都像个小狐狸:
“我怎么能,让师父打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