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最是个狠辣阴鸷的性子, 自家里败坏的怎样, 荒唐的昏天黑地, 那是自家的事, 然而若是有人敢给府上摸黑,那却是天似的大事, 绝不可忍。更何况, 这孙绍祖家里, 先前也不过是个奉承拍马的奴才一般的人罢了, 那样不堪, 竟然反说起主子的不是来!贾珍是最知道孙家底细的,孙家先前是因为在京内惹了事,顶不住,才投奔到宁国府门下来避祸,后来逐渐被带擎,发迹起来,有些出息了,又看宁荣两府确实不如先前了,便有些眼高起来。
若他好端端地, 贾珍自也不会提往事,大家面儿上都好过得去,但他竟在外头胡说那些话, 贾珍自然是受不住的, 他宁国府再不济, 再不似先前般风光, 却也到底是正宗的大家子,不比孙家乃是小人出身,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珍若真的动了怒,上下一疏通,自不愁扳不倒他区区一个孙家的,因此贾珍眼里揉不进沙子,自是不容孙绍祖如斯放肆的。
贾琏同贾珍说通了之后,贾珍便派人去给孙家下了个帖子,把孙绍祖叫在家中。孙绍祖如今虽是武官,目空一切,又因欺辱迎春欺辱的手顺——只当是欺负两府一样的出气,心理上自有些不把贾珍放在眼里,但心中怎么想是一回事,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还是要应酬应酬的。
因此孙绍祖也大喇喇的来到,贾珍看他那副嚣张的德行,心头先带了三分气,面儿上却还带着笑。
此刻贾琏贾蓉也在座,大家见了,彼此寒暄了几句,还算过得去。
贾珍便说道:“听闻那府里二丫头最近回府了?”孙绍祖说道:“正是,娘家一直的叫,就回去了。”
贾珍说道:“先前这门亲事结下,我正忙着,倒也没怎么留心,只知道二丫头嫁了人了,没想到却是你,——你倒是得了个好妻房啊。这怎么说来着,也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罢。”孙绍祖勉强笑着说道:“内人的性格倒是不错的。”
贾琏微微一笑,端茶喝了口,贾蓉站在贾珍边儿上,只打量着孙绍祖,他是最知道贾珍脾气的,只袖着手等着看好戏登场罢了。
贾珍听他这样回答,便冷笑,说道:“二丫头我也听闻过,那模样脾气,是没什么挑剔的,先前还想着,得是什么样儿的人才能娶了我们家的丫头呢,倒是便宜到你手里去了。”
孙绍祖隐约听出贾珍话里有话,却只好嘿笑不言。
贾珍又说道:“怎么,日子过得还好么?”孙绍祖说道:“倒还和睦。”贾珍便说道:“和睦?怎么我听闻二丫头回来之时,哭哭啼啼的?”孙绍祖咳嗽几声,说道:“女人家小性儿,怕是有个言差语错她就揪着不放了,不必放在心上,留神惯坏了她。”贾珍说道:“只是如此?我们家的女孩儿是最懂得规矩的,若不是实在过分,哪里会闹成哭哭啼啼那样子?我看怕是别有隐情罢了!”孙绍祖说道:“话不是这样说……又有什么隐情?谁家过日子没有磕磕碰碰的呢,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小两口儿的事,外人自是不足道的,说也说不清楚的。”此刻他已经有些不耐烦,虽然已经竭力忍耐,然而那说话便带了些冲了。
贾琏把茶杯一放,嘴角便成了冷笑。贾蓉也知道不好,就只看戏,果然,贾珍听了这样的话,那股气一直冲上来,却还笑着,然那笑却已经带了些狞意,说道:“原来是外人不足道,如此我倒要问问你了,当初你家走投无路,你爹跑来我们府内下跪求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恨不得抱着我们的腿叫爷爷,那时候却没说什么外人内人,怎么到了你这里,我们就成了外人了?是谁教给你的规矩?”
贾琏贾蓉两个也都盯着孙绍祖看,孙绍祖听了这等赤-裸裸的话语,刹那间无地自容,仿佛被人当场剥了皮一般,一张堂堂的脸硬生生涨成了猪肝色,只好说道:“珍大爷,话不是这么说的,往日的事已经过去了,如今大家都同朝为官,都有爵位在身的,何苦这样说……”
贾珍此刻手上握了一杯茶,闻言,一把将茶杯掷向孙绍祖身上,孙绍祖倒也机灵,急忙一闪,然而避开了茶杯,却没避开茶水茶叶。
顿时之间,那茶水茶叶淋了孙绍祖一身,孙绍祖一惊,贾珍却已经跳起来,指着孙绍祖的鼻子骂道:“你这泼皮出身的无赖畜生,我给你三分颜色,你倒以为我怕了你来,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的一个低阶武官,人说三句好话,你就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了?我告诉你,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你再出息,也不过是我宁国府的一只狗罢了!我不去管束你,你就该知机,好言好语好生奉承着别惹到我,——没想到你竟然狗眼看人低!爬到我头上拉屎了!先前听闻你对二丫头不好,说的那些个话,我还只当别人造谣,如今看来,竟是别人说的还轻呢,——你果然是个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
孙绍祖拂去身上茶叶茶水,气愤说道:“珍大爷,你何必如此羞辱我?我好歹也是……”
贾琏见两个开始了,便慢慢站起身来,贾蓉却仍未动。
贾珍大声骂道:“我呸!我羞辱你,又如何?你想怎样,到官告我?你只管去告,你算个什么狗东西,还把自己当人物了,我许你去告,只看有哪个官儿敢管我,只看是我宁国府把你压得死,还是你把我告倒了!——你有那胆量能耐,我贾珍跪下来给你叫爷爷!”
旁边贾琏静静听到此刻,便上前一步,说道:“珍大哥,你何必跟这种无知的狗东西一般见识,留神别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贾蓉也才上前说道:“父亲息怒,和这种人原是说不了好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