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你多大了?”晏枝忽然问道。

悍匪一怔,没想到会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讷然抬头看向晏枝,昨日印象里花枝招展像是只花孔雀的艳丽女人今日一脸素颜,雪白毛领中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纤细脸颊,一双眼睛乌黑透光,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如同青稚少女,万般无害。

此刻,她头上裹着厚厚的布条,脸色现出失血过多的苍白和虚弱,这一切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他心里一跳,心中生出些许愧疚,转念一想,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本就干的是蒙昧了良心的恶事,死后自然该下地狱,不该生出这些多余的愧疚,便咬了牙,铁石心肠地回到:“小人二十有七。”

“二十有七……父母已入老年,孩童尚未长大成人,正是满心牵挂的年龄,”晏枝叹了口气,万分不解地问,“这样的年龄怎么会去当一个死徒呢?哪怕用命换来了千金,当父母病重,稚童孤苦的时候你要他们花钱雇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照顾自己吗?若你泉下有知,父母孩子的性命都交托给了陌生人,你放得下心吗?”

她摇了摇头,又说:“更何况,孤儿寡独忽然得了一大笔钱财,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遭人惦记,若是再遇上恶徒袭家吞财,钱没了,你命也没了,那你岂不是枉死?真是糊涂。”

晏枝声声扣在悍匪心上,她所说的这番话悍匪内心早有准备,但此刻被摆在台面上撕开了说,字字撞在心头,让他苦不堪言。

晏枝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不是所有人天生都愿意当死徒,你也是走投无路。但是——

“人活着,才有希望。”晏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双眼,瞳孔澄澈,面含微笑,明明是以高位者的姿态缺丝毫没有瞧不起人的态度。

死徒怔怔地看着她,眼前的女人清瘦孱弱,才刚刚经历那样骇人的噩祸,眉眼间却带着一股让人难以逼视的傲气,好似天地间所有的磨难都在这一刻变得不值一提。

他看见那双朱玉似的双唇轻轻开合,他听见珠坠玉盘的声响回荡在耳畔。

晏枝说:“不要成为他人的刀子,要自己握住刀子才能生活下去,你的命,没这么不值钱。”

晏枝说完便不再言语,留给悍匪时间让他自己思考,她也不知道能不能从悍匪口中知道到底是谁雇他杀了自己,干这行的,图的便是一个“狠”字。她催着三才把人带来就是要抢先一步,动摇他的狠,好在还来得及,他未能得到雇主推他最后一把的允诺,他还惦记着家里的亲人。

过了片刻,悍匪忽然重重地向晏枝磕了一个头,哑声说:“夫人大量,是我愚昧了。雇我打你的是府上的两个下人。”

“哪两个下人?”并不意外的答案,晏枝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叫什么名字,但我听他们其中一人称对方是——

“平哥儿。”

秦兆丰不等通报抢进院子时正好听到这一句,顿时面如死灰。

第3章 ===

秦总管内心慌乱,以至于脚下不稳,被门槛绊了一跤,险些以头抢地,在这个节骨眼里撞进来,活像是来请罪的。

晏枝心里已有了计较,摆手让三才把死徒带下去。

她接过莲心替她新换过来的汤婆子握在手里,面色平常地说:“秦总管来得正巧,府里下人你比我熟悉,我正想找你问个人。”

秦兆丰心里突突直跳,知道这事躲不过去,便一咬牙跪了下来:“夫人恕罪,小人罪该万死。”

“何出此言?”听他连自称都变了,晏枝心里更有了些数,故作意外地问。

“夫人要询问的平哥儿正是小人的小舅子方庆平,”他低垂着头,闷声说,“小人也是方才得知他竟然犯下了这等谋杀主子的大事,实在是大逆不道!”

晏枝沉默,她本猜测雇凶梃击的人跟秦兆丰有关系,才会让秦兆丰紧赶着送去官府,但没想到关系居然这么亲密,秦兆丰是个聪明人,分寸把握一向得当,虽看不惯她却从来不会当面忤逆,完全把“虚与委蛇”这个词表现到了极致,居然有个这么蠢笨的小舅子。

但眼下两人关系亲近是好事,秦兆丰虽急于撇清两人的关系,但能不能撇清却是她说了算的。

晏枝稍板了脸,把怒气值涨满,一拍桌子,喝道:“混账东西!”

秦兆丰头垂得更低。

“穆府居然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奴才!还是你秦大总管的小舅子!”

“是小人之过,”秦兆丰忙说,“夫人息怒。”

“本夫人性命险些丢了,如何息怒!”晏枝拿出悍妇骂街的架势,“秦总管,你要如何向本夫人交代!?”

“按照府中规矩,严重冲突主子者杖责八十,施刑后小人会亲自将平哥儿送去官府,再由官府定夺论罪,一定给夫人一个交代。”他顿了顿,又说,“待老夫人大丧之礼办完之后,小人自辞出府,分文不取。”

这是要牺牲所有保全性命了。

八十杖打下去,那个平哥儿不死也残,又被扭送官府,通告一下,信誉全毁,哪怕下半生还有命可活,也只能活成蝇营狗苟的模样,这一生便毁了;而秦总管已过四十,虽然脱了奴籍,但家中有个儿子还在顶好的书社学习,每月进奉给老师的束脩就非一般人家能够负担得起的,分文不取,一家三口日后如何过活是个大问题。

放在一般人眼里,这惩罚已足够严重,但在晏枝看来,还远远不够,因为再怎么折腾,也只是折腾在皮毛,她要的筋骨还尚未触碰到。

两个这样下等的奴才都能雇凶杀她,未免也太过可笑!

晏枝冷笑一声,反问:“这便足够了?”

似是料到晏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秦总管苦笑了一声,将双手摊开平放在地上:“小人这一生靠得便是会拨打算盘的这一双手,夫人受的苦与惊吓难以弥补,小人便将这双手砍下向夫人赔罪。”

晏枝挑了眉:“我要你这双手做什么?”

秦总管不言不语,心里突突直跳,真要他的性命不成?

晏枝忽然唤道:“三才。”

守在门口的三才踱进屋内,垂首应道:“三才在。”

“雇佣死徒一般多少银钱?”

“一般要百银,最便宜的也要八十银。”

秦总管猛地抬头。

晏枝疑惑地问:“那个平哥儿能有这么多钱雇凶?”

秦总管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道:“夫人明察,定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