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正京的老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问薛浅芜在京城里还安好吗。东方爷在旁边捏了一把冷汗,那样深情而愧疚地看着她。
薛浅芜扬眉笑道:“你们寨主,在哪儿会过得不好呢?试问这世上,有敢让她过得不好的人么?”
东方爷忙附和道:“是呢!好不好在自心,丐儿一片追求美好的心,会过得不好吗?”
老学鸠看东方爷一眼,很赞赏地点头:“我们全体丐帮把寨主托付给了你,她若过得不好,你的心就该沉重了。”
众人只当笑话,说了一阵。后来言归正传,东方爷婉转地说了此番意思:“东方家向来有不成文的规定,女方嫁入男方家中,必须女方出一媒人作证,去男方家提婚。”
甄正京道:“这倒是头一桩奇闻。只怕我这样子,难登大雅之堂……”
“莫要谦虚过度,成了自卑!”薛浅芜久积的匪丐劲头儿难得再露了出来:“把咱们的气场拿出来,给人瞧瞧!可不能被小觑了!”
老学鸠很长时间不闻这般豪言壮语,登时来了勇气,慌忙着洗了澡,然后换上一套崭新体面衣服,看上去相当矍铄了。薛浅芜左瞧瞧又看看,笑道:“这哪来的小老头,还蛮精神的嘛!”
东方爷也点头表赞许。行头备齐之后,老学鸠便和东方爷、秦延一起出发往宰相府了。
望着老学鸠努力挺得笔直的腰杆,说不上为什么,薛浅芜的心里忐忑得直乱蹦。绣姑姐姐抓一抓她的手:“相信你们丐帮的人,一定会马到功成的!”
薛浅芜勉强拍了拍胸脯,想坐下歇一刻,却是难以安定。时间一分一秒滑过,她的额头、鼻梁上硬是浸满了汗。
绣姑苦口婆心地劝:“你急什么!大不了的结果是,老学鸠撑不住场面,被老夫人讥诮一顿,送客出门便是!就算此举不成,就没别的办法了嘛?!”
薛浅芜艰难道:“我也说不上为何,就是有不祥的预感,甚至比老学鸠被扫客出门更不祥!”
“你啊,越来越不淡定了!”绣姑温言哄她:“再等会儿,说不定老学鸠舌灿莲花,万一幸运就成了呢!”
正说话间,宰相府东方爷的一侍卫,脸色青灰跑上门来:“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发怒了,把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在了媒人身上!”
“怎么回事!”薛浅芜面孔泛白。
那侍卫焦急道:“谁也不知怎么回事!老爷不在府中,东方爷带着媒人出现在老夫人面前,没说上一句话,就成了拔剑弩张的局面!嫂子你快去看看吧!”
薛浅芜心里打着鼓,来不及换衣服,拉着绣姑就往宰相府赶了去。来到门前,未及入内,便有摔碎的盘儿盏儿碎片,溅落出来。丫鬟们仆人们远远围了一堆,谁也不敢上前劝解。老学鸠藏在东方爷屁股后,拉着他的衣襟,一脸错愕灰败。
梅老夫人那瞬间失去了所有冷静的风度,一手叉着腰,指着老学鸠的鼻子大骂:“你这天打雷劈的三滥货,老娘打量你早死了,原来还在苟延残喘!你被狗屎蒙混了眼还是怎么着的,竟还敢上老娘的门来!今儿个老娘不让人打断了你下作的狗腿,算老娘出不得一口恶气!”
东方爷听母亲骂得不堪,一时无从劝解,急得青筋暴出:“大家都冷静些!”
梅老夫人虽正在怒头上,眼睛却尖,忽看到了呆愣愣立在大门前的薛浅芜。几个跨步过来,揪着她的衣领子,力气奇大无比地耸拉着,薛浅芜前后大幅度趔趄,差点不曾摔倒。
东方爷忙上前道,大吼一声:“这是在做什么!”
梅老夫人情绪几近失控,指着薛浅芜骂桑道:“我说你怎么长着一张狐媚子不正经的脸,原来竟是与他一伙,竟跟嫡传似的!”
薛浅芜的脖颈,被老夫人长长的护甲挂出了几道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火辣辣地痛。
“有话好说!”东方爷横亘在势如水火的婆媳间,制住母亲的手。
梅老夫人的嗓子都哑了,高挽的齐整发髻散乱开来,有些力竭声嘶之状。良久,她抬起头,红着眼仇视老学鸠:“想留一条狗命,你就速速给我滚出京城!永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薛浅芜自己受委屈没什么,此时实在气不过了,挺身说道:“人都是有尊严的!请不要那样说老学鸠!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就算有什么,你们私底下解决去!也不要在大众前闹,更不要迁怒于人……”
一言不发的老学鸠,此时瞅了个暇,窜到了薛浅芜面前,哀声求道:“寨主,不要再多说了……老朽这次……实在是有辱使命了……”
薛浅芜忖着必有什么内情,不能再在府里多呆,急急辞了出门。
东方爷吩咐下人们打扫了狼藉的屋子,又安慰劝解了一番梅老夫人,直到她的气没那么躁了,才示意素蔻公主前来陪着,自己则追赶着薛浅芜一行人,速往坎平鞋庄去了。
老学鸠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歪耷在一张大椅里,脸色颓废灰白地喘着气。他不开口,薛浅芜和绣姑等人倒也不好问他什么。待瞧见东方爷进了屋里,众人忙着让座之时,老学鸠一阵剧烈的咳嗽。
丫鬟们端上来了茶,他虚弱张嘴喝了些,润润干涸沙哑的嗓子,忽从椅子上跌下来,对着东方爷一阵猛磕头。
东方爷忙双臂扶起了他:“有什么话,慢慢的说!别太激动!”
老学鸠又灌了几口茶,极力平定了很久的情绪,然后看一看周围聚集的那些人,眼里露出难为情的神色。
薛浅芜摆了摆手,伺候的人都下去了。老学鸠羞惭而且哀恸地缓述道:“那一年,我来京城考试,一鸣惊人,是同届中最出色的一位。皇上赐下了酒席,也合该是被繁华扰乱了心志,香衣云鬓之间,意气风发,酒不醉人人自醉,我造次扯了一女子的手。当时我并不知,她就是芳名动京城的梅家二小姐……”
东方爷和薛浅芜,同时变了脸色。梅家二小姐,不就是现今的梅老夫人,东方爷的母亲吗?强收起了惊诧,薛浅芜颤着问:“不过无心之失,不至于就把你恨到如此地步了吧?”
老学鸠疲惫的脸上,不知何时落了一颗浑浊的泪:“当时我并不知她已定下了婚,所以众目睽睽之下对这事忌讳得很,当场就甩我了一耳光,同时状告圣上,说我品行不端调戏良女……”
几人听得面面相觑。老学鸠道:“这还没完……皇上当场削掉了我头衔,把我赶出宴席,偏偏梅家三小姐,也就是她的妹妹看上了我,竟与我私奔了……”
“小姨朵儿?!”薛浅芜、东方爷同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道。
“她就是叫朵儿!你们竟然见过她么?”甄正京老泪纵横:“我和她一起去了蜀中,过起了不问世事的隐居生活,并且有了一个儿子。也怪我太恋旧,那天看到一个姑娘,长得极像我那如花似玉却早早死去的舅娘,我一怔神之下,跟着她走了半里路……这一切正好被朵儿瞧见,她就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离家出走了,多少年来没有下落。后来我听说她在烟岚城有了相好,于是不顾一切赶到那儿,却遭到了昔年高府衙的胯下之辱,却一直不死心,沦为乞丐也没放弃过寻找朵儿和我的儿……这些后话,你们已知道了……”
薛浅芜倒吸冷气,记得老学鸠为他们医治寒尸粉毒时,曾提起过与高府衙的过节,没想到竟是因梅妍朵而起!
果真如此的话,东方爷和薛浅芜同时问出了口:“那贾语博……”
老学鸠目露茫然,表示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薛浅芜这时才绕过了弯儿,老学鸠并未目睹高芦捷怒刺负心郎、梅妍朵上去揭真相那幕,所以这么久了一直被蒙在了鼓里。
此时忍不住提点道:“那贾语博,就是梅妍朵的儿子啊……你没见过朵儿,她是刻意避你,我们却都见过。”
贾语博这名字,作为烟岚城如今的父母官,甄正京却是听过的。
他猛呆住,半晌拍打着自己的头呜呜道:“是了,是了!就是他了!他就是我儿啊!真就是假,假就是真!真真假假,朵儿你可捉弄苦了我!”
一波接着一波,众人不知如何劝解,甄正京摇晃晃站起身,头也不回地道:“寨主,老朽无能,给你和东方大人带来了困扰!此行珍重,我要去守护我的儿了!”
“学鸠慢行!”薛浅芜究竟是心痛难释怀,问道:“你何不早说这一段!无论如何也不让你去做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