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迁掀起紫砂壶的盖子,漫不经心闭了眼嗅那四溢的清香。过了一会儿,似是为东方爷发愁道:“这新年就来了,蔻儿肯定是要在婆家度过的。再回宫里,就是正月初二那天了,可也不得久住,当天需回宰相府的。”
东方爷凝眉道:“这过年过节的,那些外表上的功夫,肯定是要按着规矩来的。何况现在家家都在赶着团圆,也不好为蔻儿物色个好驸马来着。”
赵迁叹道:“那就只能再缓缓了。”
沉默片刻,东方爷的脸色温和了些:“正月十六,女儿还是要回娘家的,并且可以住到二月初二。用别的事拖上几天,那时柳色初新,春雨始来,正是野外郊游的好时光,良辰美景,倒能趁机为蔻儿找个夫婿。”
赵太子一拍胸脯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是啊,二月二到三月三这段儿,确是最合适不过的配姻缘日子啊!”叹完,一掌撂在东方爷的肩头:“你小子有盼头了啊,到时候可得好好感谢我这做媒人的!就这么敲定了!”
东方爷傻笑着:“你的功劳,当是姻缘再造、恩莫大焉。”
赵迁玩世不恭笑道:“我成全一对人,收获两份感恩,这差事也真是做得美呢!想来丐儿也极欢喜,就不枉我这亲哥哥当得不厚道了。”
他最后那半句,明显是站在素蔻公主那一面而言的。东方爷听得出,于是笑着宽慰他道:“蔻儿真找个体贴知意的好郎君,说不定感谢你都来不及呢!如此你可就得了三份人情,收获了更多的感谢呢!”
赵迁笑笑,眼神有些迷蒙地望向窗外的天边,恍若自言自语,笑得有些僵硬孤独:“本太子可是第一次当媒人呢,不想竟有这么多的好处!”
东方爷听得开怀,哈哈笑道:“当好了月老儿,为有情人牵成红线,以后迁兄的桃花运会更旺呢!”
两人调侃一番,互相坐定,饮茶话私,弟兄融洽。站在西窗下听到这些言谈的素蔻公主,一张粉脸气得煞白。她的眼睛突兀出来,迸溅出仇恨的烈火。
“太过分了!”她转身要离去。
正好她的贴身丫鬟欢儿不见了她,急匆匆地寻人至此,见了公主咬牙切齿、身子摇晃几乎支撑不住的模样,吓了一跳,低呼:“公主这是怎么了?!”
素蔻公主一把甩开了她,恨道:“既然他们如此设计我……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道完这句,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欢儿,你赶快回去!今天我来太子府的事儿,不许对任何人说!有谁问起,就说我一直在皇祖母那里!皇祖母若问起,你就说我去绣房了!”
欢儿畏畏缩缩,哪敢多说半字,低头飞快退了下去。
赵迁与东方爷又对饮了些时,眼见东方弟坐得越发不踏实,很是善解人意地道:“去吧!我再强留你,只怕弟妹知道就该怨怼我了!再说了,留着了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啊!”
东方爷强自忍住笑:“迁兄何至于开这种玩笑!”嘴里说着,身子已经离开弹花木椅,往干霖院赶去了。
赵太子望着东方爷远去的方向,眼神越发深邃迷茫。脚步动了几动,终是忍住,没跟过去。有什么好看的,徒增羡慕和心酸罢了。
素蔻公主冷冷笑着,从喉咙里低低哼了一声:“真是我的好哥哥啊,胳膊肘儿往外撇,竟偏帮着那小蹄子!他自己失魂落魄的,却不懂得疗治吗!”然后就不远不近,尾随着东方爷离开了。
干霖院里,枯枝缠绕,雪压霜欺,却有一番说不出的肃寒之美。每近一分,东方爷的心就热了一度。
薛浅芜正闲得发慌,裹着风衣蹲缩在院子里,双手捧着脸颊,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四下里来回转动着。不知道思绪在何方落,不知道思念在何时起。
正自神游,门吱呀一声就开了。被打断了畅想,薛浅芜惊得猛然站起来,眼却因骤然袭上的眩晕感而发黑,整个身子撑不住倒向前。东方爷接了个满怀,怜惜亲昵地道:“你怎么预知到我来了?就算知道为夫要来,也不带这么急切啊!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薛浅芜如做梦般,怔怔地看着东方爷,眼里不知何时涌起雾一般的湿意。情入深处,不过如此。相见不如怀念,怀念怎比相见。无论相见或者不见,那人总在那儿,在某个难预料的时刻,让人惊喜泪下。
这幕清晰得很,映在了透过门缝窥视的素蔻公主眼里。仇恨的火吞噬得更猛烈,几乎要淹没了整个冰雪覆盖的干霖院。
“狐媚!你这不要脸的蹄子,你就装吧……我要让你不得好过!”因为太嫉妒那甜蜜,素蔻公主嗓子堵塞,胸痛难抑,几次忍不住想走人,永不再看,可是终究挪不动半分的脚步。
东方爷和丐儿深情款款、两两相依,最后身热情动,让丝栾和如谷在外守着,他一把抱起了薛浅芜,径往里屋而去。
两位丫鬟对看一眼,霞燃双颊。其实早就感觉到了这儿的女主人身份奇特,却也是聪慧的,谁都守口如瓶,不往外说半句。再者这儿的女主人性情奇特怪异,随和善良,她们是感受得到的。如果可以,她们情愿追随了她,天涯海角,不离不弃。她们只凭感性相信,何时何地,贫贱富贵,这个女主人都不会抛弃了她们。
屋里传来喘息响动,站在门侧的素蔻公主听得耳红脸热。她握紧了手指,只感觉头皮发紧、身子发冷、脚趾发麻。
“这个蹄子……蹄子……你就快活吧,我要让你乐极生悲、欲哭无泪!我要让你得不到心上人,并且还承受着种种耻辱!”胸口强烈起伏,泪水夺眶而出,素蔻公主咬着牙跑远了。
先回了未出阁时的住处,砸碎了所有价值不菲的东西,歇斯底里地发着誓:“既然嫁了出去,我决不再重新出阁!这儿从今后再不属于我!我是他们东方家的媳妇,此生此世都是!谁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丫鬟们悄悄地收拾了残碎片,然后匆匆退下,生怕那锋利的瓷刃,刮伤了水样的肌肤,划破了花朵般的容颜。
素蔻公主长长的指甲,刺进了柔软的棉被里,那红红的线头缠挂在了指甲上面,被她狠狠扯断,连同指甲一起掉落下来。
过了半晌,该到用膳的时候了,再不出去,就会有人来唤。素蔻公主大哭一阵,埋藏好仇恨和压抑,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然后清洗干净了脸,重新抹匀了妆,才恢复了往常的粉妆玉砌娇嫩摸样。
吃罢晚膳,素蔻公主秘密命道:“欢儿,把太子叫来了!就说他的公主妹妹想和他共畅饮。”
不需多时,赵太子就来了,笑道:“出嫁以后,蔻儿很少叫哥哥作陪啊?怎么,今儿个莫非碰到了什么不开心的?”
素蔻公主不答,满满倒了两杯酒,递给赵太子一杯道:“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就不叫不开心了!酒是个好东西啊,几杯下肚,什么不开心的也都变成开心的了……”
赵迁见势不好,有些心虚地担忧道:“酒太伤身,女孩子还是别多喝的好!”
素蔻公主歪着头憔悴道:“不喝怎么能解愁呢?愁在心里,不是更伤害身子吗?”
“年纪轻轻,有什么发愁的?蔻儿乖啊,有什么就对哥哥说出来,不又变成了那个快乐无忧的蔻儿了?”
“只要哥哥陪着蔻儿同饮,所有的不开心就能在无形中,化为乌有……”素蔻公主猛饮了一大口,呛得眼泪鼻涕连连,胡乱擦了一把,推着赵太子的酒杯道:“你也喝啊!哥哥不喝,蔻儿怎么能吐出难言之隐呢?”
赵迁推脱不得,也饮尽了。每喝一杯,素蔻公主就给太子夹些菜肴,自己却吃一种圆溜溜形状的东西。由于外面裹了面团,赵迁看不出是什么。
赵太子纳罕道:“蔻儿妹妹吃的是什么好吃的?就不让哥哥尝一尝?”
素蔻公主笑道:“你吃了,别人会笑话你!这个东西宝贝得很,只能女孩子吃,是通气血养颜色的。”
赵迁没再多问,女人们的东西名目繁多,他约略是知道些的。纵然是对着曾经无话不说的妹妹,毕竟年龄也不小了,有些话题问了只会尴尬。
一杯一杯下来,素蔻公主倒没有醉,一向酒量尚可的赵太子竟深醉了。
素蔻公主笑了笑,招呼欢儿上前道:“把我吃的这盘酸梅团子撤了。”
欢儿手脚麻利地端走了盘子,素蔻公主轻轻拍着太子的背,声音魅惑地道:“丐儿来了……”
“丐儿?”赵迁耸拉的头一下子抬起了,眼神痴恋地道:“丐儿?真的是你?是丐儿吗?”几乎情不自禁,就要抓公主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