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血痕、双颊凹陷,他几乎已经认不出大师兄了。
他还记得对方最意气风发的那几年,紫金观人人皆知观主的首徒是不世出的天才,那时候他们师兄弟的关系远没有日后那么生疏,大师兄成日带着以他为首的小萝卜头们上早课,然后被他们错误百出的背书气到说不出话。
修士的亲缘关系本就淡漠,凌霄真人和绿拂仙子更是甩手掌柜,因此在幼小的他心中,比起好久才会见一面的爹娘和成日躲清闲的师父,大师兄才更像是一名可靠的长辈。
可惜,就是这么一点回忆,也在灵犀真人透露出要选他为下任观主时被抹杀的干干净净。
“李羽渊,你何德何能?”
这是大师兄下山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世弟。”见他迟迟不动手,莫垠水催促了一声。
闭了闭眼,李歧将自己从回忆里拔了出来,他双手握紧匕首,将它举高,颤抖着对准了男人的手胸膛,猛的刺了下去!
“噗——”
鲜血喷涌而出,双目紧闭的男子兀的睁开了双眼,或许是身上的血的太浓,他连瞳仁都染上了赤红色。
“……师……弟……?”
被刺穿了心口的男人吃力的吐出了这两个字,他看着李歧,眼中有浓郁的不可置信,他的血液滴落在地,顺着地上的纹路不断蔓延和汇聚,化为了一道道诡异的咒纹打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像狂兽一样哀叫了起来。
“啪嗒。”
匕首再一次掉落在地上,李歧膝盖一软,无力的趴伏在地,咬住下唇忍耐了很久,最终还是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世上最后一个能认出他的人,被他给自己亲手杀掉了。
完全陷入悲痛之中不断的李歧没发现莫垠水是何时悄悄离开了房间。
“锦绣,”莫垠水开口唤身旁的女子,“看紧他。”
“公子,”孙锦绣看上去有些犯难,“再过几日李师兄就要及冠了……”
她的话没说完,可莫垠水已经听懂了其中的未尽之意。
李歧命中注定活不过弱冠,他离及冠越近,便是离死期越近,他要孙锦绣去盯着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她怎么可能会看得住。
“噗嗤。”他低头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而是越过少女,踏上了城主府过于幽暗的回廊。
“哒、哒、哒。”
脚步声在长廊里回荡,莫垠水隐约听到不属于人类的嘶吼声,他知道这些过于残酷和肮脏的谋划又获得了一次成功,一如既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又露出了了然于胸的笑容。
“我就知道这点小把戏困不住你。”
他用欢快的语调说道,迎接着从拐角走出来的人,他的目光掠过了邋里邋遢的男人,停在了那一身水合道袍的青年身上。
青年修为涨了许多,与金丹仅有一线之隔。
可这说来简单的一线,就宛如天堑。
修真一途,漫长而艰辛,曲折又痛苦,唯有紫府凝丹,才算得上登堂入室。
“果然是你。”就算知道双方修为差距颇大,青年也没有丝毫胆怯的意思。
看着这熟悉的应对和语气,莫垠水突然愉悦了起来,于是他伸出拇指,舔掉了上面溅上的血迹,对着青年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阿歧。”他熟稔的说道,“既然能在这里看到你,看样子这一次,是为兄棋高一招了。”
“好久不见,水哥,”李羽渊也笑着回他,“这难道不是你教我的吗?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第80章
被这么不硬不软的顶了一句, 莫垠水半点也不气恼, 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青年,轻松自在的就像是他们只是在喝茶时偶遇,“何必敌意这么大呢,阿歧?你我未必非要敌对。”
“回来吧,阿歧,”他的目光掠过皱眉不语的杨林和晃了晃头的洛宓, “无论爹娘是谁,你身上都被打上了魔道中人的印记, 难道还能真的去信奉仙道的那一套歪理?”
“这话说的, ”舔了舔嘴唇,杨林做了个鬼脸, “我这个炼魂宗逆徒还在这里呢, 既然我能回到仙道, 凭什么李师弟就不能回啊?”
莫垠水没去管他, 只是含笑看着青年, 因为李羽渊和杨林是不同的。
杨林虽拜入炼魂宗的门墙, 但那时候他早已过了舞勺之年,自小受爹娘熏陶, 行事作风与魔门弟子格格不入, 别说他的师父习成,就连他本人都很清楚——他是迟早要回湛天宗的。
可李羽渊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就像莫垠水说的那样, 一个从小生活在魔窟的孩子总会被打上根深蒂固的烙印, 就算做不到彻底的“不论缘由,只问远近”,他也绝对不会是一名端方君子。
“水哥说笑了,若想让我回去,光凭几句空话可是不行的。”青年垂眸浅笑,嘴上这么说,手里的长剑却收回了剑鞘。
见他态度松动,莫垠水歪了歪头,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掌心,还是那副富贵公子的做派,“愿闻其详。”
“挑拨西魏与东魏开战,再趁机将金鳞城化为鬼域,”李羽渊微微一笑,“这个计划初看堪称精妙,细想却十分诡异。”
“哦?”
“因为没有动机,”青年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自小在炼魂宗长大,虽然没有修习过炼魂大法,但对其中的门道也略通一二。炼鬼一事,向来看的是道行而不是数量。金鳞城再好,也不过是凡间的城池,此间居民也不过是毫无修为的凡人,此地也并非什么灵山宝穴,与其在此大费周章,不如瞅准那些势单力薄的小门派,这样才算物超所值,我说的对吗?”
“听起来是这么个理儿,”莫垠水煞有介事的点头,“不过愚兄并非炼魂宗中人,对此道并不了解,还真的没法对此做出评判。”
“这便是另一奇怪之处了,”李羽渊继续说道,“明明是规模如此之大的炼魂阵法,主阵人却是对此一窍不通的水哥你,这未免也太过冒险了吧?我与高盏做了十多年的父子,这绝非他的行事作风,可若是没有炼魂宗相助,你又如何能撑起这座大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