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通?”崔瑛一愣,然后摇头道,“不是,只是一些看人的小技巧,师门称之为微表情,能大概看出这个人说没说假话而已。”
崔瑛简单向叶知秋解释了一下什么眼神、瞳孔、面部肌肉之类的东西,那是他与班级里熊孩子们斗智斗勇时学会的。这些小吏再油滑也不过见识过一县之地,崔瑛只要观察一下他说真话时的反应,就很容易在他说谎时抓住他的表情破绽了。
“你这一手……”叶知秋表情有些复杂难辨,“师门里谁都能学的吗?”
“这是一门易学难精的课程,”崔瑛一看叶知秋的表情,估计皇后也提过相关的东西,但不太会,便含糊道,“只要感兴趣,多少会知道点。”
说话间,尤湘将范家家主请到了县衙的小花厅,崔瑛临走前让张风跑一趟城外,跟范军镇范知远打个招呼,免得被人说过河拆桥。
“范翁别来无恙?”崔瑛迎上前去,笑眯眯地拱了拱手。
“崔小县尊一向可好!”范家家主两手随意一抬,稳稳地坐在座位上,连意思意思地起身都没做。
“挺好,两季税完,今晨都已经送往州治去了,招等再来一批书吏,我就轻松多了。”
范家家主眼角一抽,“卷子都阅完了?”
“啊,术算卷好改得很,书判那东西,我又不要书吏考状元,写的东西能懂就行了,改得可不快嘛。”
“朝廷选材都要张贴卷宗,以免民众议论纷纷,以为不公哦。”
“嗯,”崔瑛坐到主位上,眼皮也没抬地说道:“虽然不是为国选材,但基本的卷子还是会贴出来的。”
“呯!”范家家主手里的瓷碗一抖,“据传闻,昨晚县衙里……”
“您也说是据传闻了,我烤点猪羊肉,犒劳一下衙役们,犯忌讳?”
范家家主这才明白县衙里根本什么事都没出,今天这一出就是个请君入瓮。但一想到县城外还有范知远在,才的腰杆子又挺起来道:“崔小县尊,这六安县如今百姓也算富裕,今年您该有银清渠修路吧?”
“混帐!”范知远听到这话,顾不得通报,三步连两步冲到厅里,抬手就给了那个范家家主一个大耳刮子。
那家主也是五十往上数的人了,但论起辈份来也还是范知远的晚辈,被一耳光扇到地上,也只能认栽,低眉顺眼地肃手站在一旁,喏喏地不敢讲话。
“军镇息怒,”崔瑛假假地劝了一劝,“事情还没问清楚,军镇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范知远可不想惹崔瑛,都不说他圣眷之隆,让皇后养子跟在身边当幕僚为他护航保驾,就他手里捏着酒精这样的治伤神器,就足以让范知远把他贡起来了。若是惹了崔瑛不高兴,这酒精不供给他这个军镇,而是送到京营或卖给其他州的军镇,他手下那帮兵崽子就能啸营给他看,更别提范知远最近对崔瑛操练衙役的法子非常感兴趣,正想法子套近乎,看能不能得到一星半点的传授呢。
“你个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蠢货,”范知远指着那个家主的鼻子骂道,“巴巴地与我家联个什么宗,哄得我爹真认了你这么个孙子,却不思为善乡里,真是毁我祖上清名。”
范家一直是六安三家里被当枪使的那家,崔瑛征夏税时率先出头的是他家,最后捞的最少的也是他家,如今冯家只愁人手不够用,根本不敢扩大棉花种植;赵家得了葡萄酒的方子,对平地的兴趣不如排水良好的山地,如今正在准备葡萄架准备开春种葡萄呢。
只有范家虽然得了炒茶的方子,却也就零星朝关外卖一点,他家又不会营销的方法,赚来一点羊皮驽马罢了,对现在手里的田地可不愿撒手,可惜错了法子,找错了靠山,如今算是把自己填坑里了。
“崔县尊,这混帐犯了错,你大可秉公执法,该打打,该杀杀,我爹一生清正,再不会为他这样的混帐出头。”范知远恶狠狠地表态道。
崔瑛从当班主任的头一天起,就知道,但凡家长说起“我家小孩就当自家小孩管,该打就打”的时候,这孩子一定不能碰,不是被打惯了毫无作用,就是家里溺爱过头只说场面话而已。
“主犯是一定要罚的,”崔瑛先定个调子,“放火烧库,天干物燥的时候,一但烧起来至少得损伤二三百条人命,该是不道之罪,我会具写呈状,将主从犯人押入京城受审。”县令没有权利决定流刑和死刑,崔瑛说得合情合理,“其余人等只要清退非法所得,便可赎罪,不予追究。”
“崔县尊仁慈。”范知远松了口气,只要别弄成破家的大案,他的亲族那边也就交待得过去了。
这案子就这么顺顺当当的结了案,除了叶知秋又要写案情呈状,又要写信给皇帝太子说起微表情课程外,好似一切平静——除了范家。
“按显德十六年官契,范家占田万顷,责令清退非法所得,以每年每亩三百钱赔偿债主,年内还清。”刚刚当上书吏的秦焕拿着判状到范家通知他们还钱,五年,每年每亩三百钱,上千万钱,逼得范家清退奴婢,卖田典屋,他们可不敢再卖出奴婢,给县衙里把柄了。所有仗了范家势得了好处的,如今都得一点点得吐出来。他们不敢埋怨县令手黑,只得将怨气朝曾经的依仗倾泄,整个六安范家,从此一蹶不振。
不过冯家赵家却很开心,范家清退的奴婢都被他们雇来,男的在赵家搭葡萄架,女的在冯家轧棉花,除了欲哭无泪的范家人外,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地度过秋收之后这一段收获的繁忙时节。
崔瑛不再关心送上京城的三个人,庄充为什么愿意冒险,其他书吏是不是还有问题,他得赶紧整顿好书吏,然后趁着天还没凉下来,做好市政和农政工程,带着百姓们建设美好的六安城呢!
第51章 面试
前脚派了三个捕快送三个犯人上京,客客气气地送走范知远,后脚崔瑛便将录好的书吏选拔名单贴到了衙门外的告示栏。
秦焕这两天有点心焦,他年纪大了,总不能老待在县学里吃皇粮,家里虽然还有几亩薄田,但父母老迈,娇儿弱子嗷嗷待哺,实在也不能让他在县学里空耗了。原先秦焕还能时常替人写写信,换些个钱补贴点家用,但如今这六安城里,十个孩子里能有六个会写点字。普通百姓的家书,也不要什么文采,小孩子写得甚至比他这个书生更合口味。
不得已,他报名参加了县里的书吏招用考试,但听说县衙走了水,也有说都是传言的,众人的议论让他心烦气躁,袖了二十来个钱走出家门,四处走动,排解心中的焦虑。
“哎,我说这肯定是虚惊一场吧?咱们县令是什么人啊?能让库房烧着了?”
“哎,早知道我前一个月好好跟小张先生学学土地丈量了,你看,我要是这两题对了,也能进那个什么,面试。”
“这个叫秦焕的真厉害哩,田亩题居然没错。”
秦焕敏锐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四处一张望,原来自己正走到了县衙门前,一群穿着长衫短打的人混在一处,好像在看新告示。
秦焕走近一看,方方正正一大张红纸,上面写着:“左侧名单人员通过笔试者,携考状于八月三十日未时到县衙东角门面试。”然后是一列列的人名,下面还有籍贯,祖父、父亲的名字,然后再最左边是一列放大标红的字“名单所示人员,如有齐衰亲内作奸犯科者黜落”。
秦焕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仔仔细细地查了祖、父名讳,姓名籍贯,都没有错误,又小心地捏了捏让妻子缝在衣袖里的考状,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他这样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又不好意思和小娃娃一起算水泥帐的酸书生,能在县衙里当个体面些的书吏,挣些工食钱也就够了。
崔瑛趁着新人还没入门的几天,将县衙里奸刁油滑的书吏清辞得差不多,甚至连六房的典吏都辞退了三个不能视事的,专等新人进门,立个好规矩。
秦焕在八月三十一早,小心地拆出了考状,往袖里塞了几十文钱,捂着袖子到县衙东角门候着了。
八月末的天气早已经转凉,东角门那里却早就候了几个头上还沾了露水的人,秦焕与他们互相看看,尴尬地一笑,谁也不知道要招多少个书吏,所有人都可能是对手,此时少说少错。
半上午的时候,秦焕向不远处的脚店讨了一碗热水,泡着家里带来的硬饽饽,勉强吃下一点东西,然后又回到门前,焦急地等着日上中天。
“吱呀”,东角门缓缓打开,走出来的是一个脸蛋儿圆圆,眼睛也圆圆的少年,秦焕认出这是张雷,算是崔县尊的亲传弟子,他们去乡村里授课的经验还是在他那里学的。
秦焕作了一揖,低低地叫了一声:“张先生安!”
张雷先是一愣,然后才绽开一个笑容道:“你来应聘啦,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宣讲的活计,很合适你。”
然后他转头对门外的其他人招呼道:“快进来吧,先生正等着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