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瑛暗自得意,自己小时候看的《还珠格格》还是挺有用的,当时一听要演礼,他就拜托了军镇里手艺好最能干的妇人给自己缝了个“跪得容易”,对她只说是骑马用的护膝,那妇人给他做得正合适。再配上一个小马甲,里面填上从各家过年宰杀的大鹅身上搜刮来的鹅绒,在二月二这个微凉的早晨里,崔瑛感觉无比暖和舒适。
太阳渐渐升到中天,仪式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也是最激动人心的地方——封官赏爵。
先追封太上皇后,再封皇后,封太子并任命他做开封府知府。然后是皇亲,说实话,真没多少人。除了大长公主之外基本没有别人了,郭威本就是个浪荡儿,亲戚断绝;柴荣他家要是情况好就不会让他跟姑姑姑夫生活并给他们当养子了;柴宗训、柴永岱都是独子,也没有个什么兄弟叔伯要封个亲王国公的。
皇后的娘家惯例封的是承恩公,一个精神抖擞的将军出列谢了恩,接下来就是朝臣了。范质之类的元老自不必说,各封了国公,授了三师头衔。然后按顺序就轮到潜邸官员,这些人往往会从比较低的位置突然跃升高位,也就是所谓的“从龙之功”,古往今来想走捷径的人梦寐以求的功劳。
“六安县令、禁军教头崔瑛崔德华幼时聪慧巧思,精于数算,有献农书、算书之功;及稍长教化六安,使幼有所养、老有所依;治六安,政绩卓群;教禁军,强而好礼。另献农具脱粒机一部,积肥法一方,功在当代,利于千秋。其人不慕名利,立身持正,忠于职守,以功封江宁侯,实封三百户……”
“嗡!”
崔瑛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有点乱,他来到这个世界快七年了,除了最初因献书而得了一处田宅之外,并没有得到任何赏赐。要说他心里没有疑惑是不可能的,但要说有多在意,其实也没有,对于现代人来说爵位并不比钱财来得实惠,他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连过路费都不用交,也没人敢难为他,他已经觉得非常满意了,也不觉得皇帝有再额外赏赐些什么的必要——他觉得自己拥有的够多了。
不光是崔瑛觉得意外,除了政事堂里的几位宰相之外,其他的朝臣也得觉得极为意外——在他们的印象里崔瑛还只是个会带着齐国公跑到城外百姓家去胡闹的小孩子呢。
虽然底下议论纷纷,但通常的仪式还是要进行的,崔瑛从朝臣队伍的最后走向前去,登上重重叠叠的玉阶,跨入金殿之内,低垂着头行礼道:“臣领赐谢恩!”
“德华,你是个好孩子,”坐在偏下一层龙椅上的柴宗训微笑道,“你与朕的母后份属同门,算来也是朕的半个子侄,”他有意无意地向几个老学究和老御史那里看了一眼,“你是个能做实事的,只要认真做事,就不用担心有人进谗言,好好辅佐太子,和现在一样尽心做事,朕与太子不会亏待能人,不会伤害功臣的。”
“臣谢陛下恩典!”崔瑛木木地行了礼,然后退下,这回他的位置便是在殿内了,正好应在几位将军之下。
“小子过来,”张永德一把拉过崔瑛,小声道,“你可真沉得住气,这么大消息愣是瞒到现在,一句话也没透出来,不行不行,你这也太不把老夫我当朋友了,罚酒,必须罚酒。”
“对对对,还必须得罚葡萄酒,酒精如果多给两坛的话也行。”另一个将军也凑过来低声地说。
嗯,在朝堂上讲小话其实和上课做小动作一样,天子都看得到,但一般不管,还不够费事的。当然前提是你的周围没有一个以打小报告为己任的御史,否则斥责、罚款甚至贬官流放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在历史上的宋朝,实在受不了大臣们天天上朝讲小话的皇帝最终用长翅官帽来换得半刻安宁。不过现在长翅官帽还没出现,柴荣的威慑力也让朝臣并不敢肆无忌惮,几人简单地寒暄了两句之后便又归于安静。
后面就非常冗长的封官封爵的仪式,一直到半下午,崔瑛觉得自己凌晨吃的那点东西已经快要撑不住他的身体时,终于,仪式结束了。
“江宁侯,陛下邀您到崇文殿一叙。”一个小黄门拦住了他的去路,崔瑛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下忍住肚子的冲动,饥肠辘辘地跟着小黄门穿过半个宫殿去了崇文殿。
“怎么,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退位一身轻的柴荣笑容都比平时爽朗了一些。
“果然被吓住了吧?”柴永岱笑道,“谁让你整个腊月都不和我联系的?”
“殿下,你……”崔瑛无奈道,“我不是给你新年礼物了吗?纺纱机?”
“然后换我听白云道长念叨枢机器原理了。”
崔瑛无言以对。
“别急,不过是给你个身份而已,你以后得辅佐永岱治理开封,身份太低的话很多事不能做,这样刚好。”
“江宁是你的故土,这两天你将你父母先人的名讳报上来,朝廷追封时要用。”
三代帝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顺利让崔瑛又蹭了一顿饭,才放了劳累了一天的崔瑛回家休息。
还没到家的崔瑛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个活生生的“十万个为什么”。
第97章 为什么
“崔县尊回来啦!”崔瑛在吕家略坐了坐,还是挂心上京来的弟子,趁着天还没黑骑马赶回了控鹤军的住处,刚走到村口便听到一声陌生地招呼。
“你是?”崔瑛打量这个穿了一身短打,踩了一脚泥,脸上还抹了灰痕的少年郎君,迟疑了一下问道。
“先生不认得学生,学生是后来进入六安县学的一名学生,今年刚过了发解试来京赶考的。”
“还有一旬就要进场了,你怎么还不专心念书,却作这副农人打扮?”崔瑛见这个少年郎君眼神清亮,言语大方,也乐得与他多说两句。
这个少年郎君颇为洒脱地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若说多遍几日书便能中进士,那也太小瞧天下英才了。我往日在六安住的时日少,只听闻王神农擅农事慈济县里的好名声,却始终缘悭一面。这回进京托了张郎的福住在县尊的府里,又得知王神农与县尊比邻而居,难免有些欢喜。”
他有点小狡黠地一笑道:“国以农为本,说不好今年进士科便考农事呢,说来我还占便宜,否则就我那被家父斥作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本事,考农事我真得抓瞎。”
崔瑛翻身下了马,有些好笑地指了指他的脸,示意他整理一下仪容,笑着问道:“阿雷他们呢?是在温书还是与你一同下地了?”
那少年郎君不好意思地笑笑,边拿了一方精细的帕子擦了擦脸,边说道:“原本六安县学里的同窗们都是在乡间呆过的,于农事一道可比在下强得多,就算不亲持耒耜,也能言之有物的。”
“那到是,他们当初在村里教孩子念书时可是出过不少故事的。”崔瑛点点头,“他们还不至于这两天就到处游览,应该是去控鹤军的社学了?”
“张小先生最喜欢教化事了,刚一安顿下来就带了几位年兄去控鹤军的社学里了,一边教教学童,一边自己巩固些学识。学生是家中独子,挺不耐烦与小娃娃打交道的,又不熟农事,便躲到王神农这里来学习学习了。”
崔瑛牵着马溜溜达达地往自己住处走,那少年郎君也就沉默着跟他走,只是每走上一两步就要瞟崔瑛一眼,一次两次的,崔瑛也觉察出了点什么。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崔瑛觉得有些好笑,这郎君就算是个少年人,但从面相上看就比自己要稍大一些,最起码也该是二十三四的年纪了,可是动作却有些天真烂漫,真像他自己说的,有些家中独子的脾性儿。
“真的?”那人眼睛一亮,说话的声儿都有些变调。
“你是个读书人,自然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崔瑛担心他不知世事,多嘴问一些关于控鹤军内部的事情,到时他不回答伤了这孩子的脸面,难免不美,预先埋了一个话头。
那少年郎君连连点头,紧接着就问道:“那焰火是先生的炼出来的吗?我从白云观请了一枚天女散花,可真是赏心娱神,令人心驰神往。”
“那是白云观的道长们研究出来的。”崔瑛在“研究”二字上放了个重音,他实在不想把自己那已经传得神乎其神的名声上再添点什么奇异的传闻了,为了洗脱神异的名声,他时刻不忘向别人普及科学观念。
“高升能烧是因为用了火药,白云观的火药就是比前唐军中要厉害一些,不足为怪。”少年人先表明他自己不是完全不懂的山野愚夫,然后才问,“学生懂得高升升高的原因,却不明白焰火有五彩是为什么?”他兴致勃勃地问完,却又感觉不妥,但又按捺不了自己的好奇心,于是纠结了半天才郑重道,“学生是吴县范家子,学生以家族声誉起誓,不会泄露道门机密,更拿道长们的心血向外贩售获利。”
六安三个大家族,范家因为要找崔瑛麻烦被收拾了一顿,已经趋于没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赵家因为赵匡胤的乞骸骨也归于沉寂,低调发展,不再争强好胜;如今的六安若不是叶知秋扶持了一帮小地主小商人与冯家分庭抗礼,怕是县令说话都没冯家管用。这个少年郎说他范家人有些出乎崔瑛的意料,他一开始以为这少年郎应当是冯家的呢。
但听他自报家门是吴县范家,崔瑛便觉得有些意思了。这个时候王朝初定,主要岗位上的人大多还是打天下的和打天下的亲朋故旧,科举才刚刚成为入仕的主要门路,却远还没到需要玩“冒籍”的时候,好好的一个吴县范家人为何要成为六安的考生呢?
范郎君一下就明白了崔瑛的眼神,只得小小声的介绍了一下。现在科举的重要性远没有后世那么重要,地方官员上心,其他人却没那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