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姑娘不必客气。”卫章点点头,侧身吩咐长矛:“快把姚大人送进去。”
姚远之这会儿心里还算清楚,只是脚步虚浮,如踏云端。靠在长矛的肩上,姚大人微微睁开眼睛看了自家女儿一眼,但见姚燕语的神情有些冷漠,尤其是看卫章的眼神,冷漠中却透着几分嗔怪或者说是怒气?
姚大人自知喝了不少酒,天色又黑看不真切,迷迷糊糊的在心里画了个问号。
姚延意到底年轻,喝的酒也相对少些,这会儿正扶着下人的手臂慢慢地走进来,因见姚燕语上前搀扶父亲,而卫章则一直盯着姚燕语看,姚二公子紧走了几步,趔趔趄趄的上前去,拍了拍卫章的肩膀,大着舌头笑道:“卫将军……请……进屋喝杯茶吧。”
卫章微微颔首:“好。”
姚燕语又无声的瞪了卫章一眼,这个人真是的!人家不过是客气一句,他就当真了!,难道看不清现在的情形吗?父亲和哥哥都醉了,谁又闲工夫陪他喝茶?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邀请了人家,人家又答应了,自然就不能再说别的。
姚燕语命人过来扶着姚远之,吩咐冯嬷嬷:“去准备醒酒汤来。”
下人扶姚远之回房,姚延意则硬撑着进了正厅。卫章随后进门和姚延意分宾主入座,姚燕语吩咐麦冬奉上香茶。
姚延意到底是喝了不少酒,之前强撑着维持一丝神智是因为那时在镇国公府。现在到了自己家里,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在不知不觉间松了,他靠在太师椅里,眼皮一下比一下重,然后手里的茶盏忽然歪倒,一盏热茶倒在衣服上都没有知觉,就这样靠在椅子上睡了。
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看着小丫鬟上前把掉在地毯上的茶盏捡起来拿走,便淡淡的吩咐:“扶二公子回房去吧。”
之前姚燕语买来服侍姚延意的两个丫鬟赶紧的上前,一左一右扶着姚延意起来,直接拖着他转过屏风往后面的卧房去了。
一同忙乱之后,正厅里的主子只剩下了姚燕语一人,而客人卫将军尚自端坐在原处稳稳的品茶。
角落里站着两个服侍的小丫头,皆低眉顺眼,垂手侍立。
并不算多宽阔的正厅里点着十几根蜡烛,屋子里虽然算不上亮如白昼,但也是灯火通明。烛光簇簇的燃烧着,时不时的落下一滴蜡油,晶莹剔透的顺着烛台淌下来,累累结成,宛如珍珠。
屋子正中摆着一只镂空雕双螭戏珠纹的大鼎,鼎内焚着红箩炭和香饼,丝丝缕缕的轻烟带着暖暖的热气和素馨香的味道在屋子里扩散开来。
许久,姚燕语终于开口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静:“今日之事,多谢将军了。”
“不必客气,我也是恰好在国公府,姚大人醉了,我顺路送他回来。”卫章手里捏着青花瓷茶盏,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姚燕语,眼神一丝不错。
姚燕语被他看得浑身跟长了毛似的不自在了,却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跟这个人翻脸,于是只得低着头喝茶。
卫章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想就此罢了,于是缓缓地开口:“姚姑娘,今天在国公府,国公爷跟姚大人提及了一件事情。”
“哦?何事?”姚燕语根本不想知道镇国公跟自己父亲之间的谈话,只是出于本能敷衍的问了一句。
卫章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有关于姚姑娘你的婚事。”
“呃?”姚燕语猛然抬头,看向卫章,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急切和惶恐。
卫章看着姚燕语,稳稳的沉默着,不再多说一个字,只等着她来问。
半晌,姚燕语轻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没有多问。
这丫头可真是沉得住气啊!卫章默默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绷不住,说道:“姚姑娘难道不想知道国公爷说了什么?”
姚燕语差不多已经猜到了几分。之前在长公主府的梅园里,韩熵戉带着卫章出现在自己和韩明灿跟前,卫章曾经跟自己说过那样的话。当时自己喝了酒,可以装醉,当做什么都不记得了,但看来事情却没有就此了结。
如今镇国公再次跟父亲提及自己的婚事,卫章今天又送父亲和哥哥回来,看来镇国公和长公主是打定了主意要撮合自己跟卫章的婚事了!
姚燕语想到这些,脸上的神情越发淡定,反问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做主,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卫章盯着姚燕语的脸,缓声问:“可姚大人说,你自幼被你们家老太太娇宠,你的婚姻大事要你自己做主?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姚燕语一怔,心想父亲倒是挺有骨气的,镇国公提亲,他都没有当场答应,虽然找这么个理由把事情搁置下来是有些好笑,但最起码他还算记得曾经答应自己的话。如此急看来,父亲这个人也并没有把自己不当回事儿。
既然父亲没当场答应,姚燕语自己也便有了底气,于是淡然一笑,再次反问:“怎么,卫将军是想刨根问底儿,一定要捏住我们父女的错处才肯罢休么?”
“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卫章忙摆摆手,顺手把茶盏放到手边的高几上,然后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旁边的多宝阁跟前,顺手拿起一只古青铜爵来把玩着,“姚姑娘可还曾记得上次我们在长公主府的梅园相遇的那次,我跟你说过的话?”
姚燕语心头一紧,暗想这家伙的脸皮可真厚啊,居然还想来个二次表白?
不管了,先给他来个装糊涂再说!姚燕语打定主意后,徐徐起身,朝着卫章微微一福:“那日我本就已经喝醉了,一些事情都不记得了,还请将军见谅。”
“没关系,姚姑娘既然是醉了,没听到心里去,我今晚便再跟你说一次。”卫章转过身来,平静的看着姚燕语,手指一转拿出一枚水头十足的冰种翡翠耳坠,缓缓地说道:“自从那日凯旋回京,在玄武大街上接到了姑娘的耳坠,卫章便把姑娘记在了心里。后来的每次相遇,也只是加深我对姑娘的思慕而已。这次国公爷跟令尊提及我与姑娘的婚事,令尊说姚姑娘的婚事要你自己做决定,所以,我今日便请问一句,姚姑娘,不知你要怎样才肯嫁我为妻?”
姚燕语看着卫章指尖的那枚耳坠,水滴状的坠子小巧玲珑,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烛光照在碧绿的冰种翡翠上闪出完美的光泽,看的姚燕语的眼睛有点微疼。
这样的告白其实很平淡,好像他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事实,没有华丽磅礴的辞藻,更没有信誓旦旦许下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誓言。
就这么简简单单朴实无华的几句话,让两世为人的姚燕语瞬间感动。
那一刻,答应的话几乎破口而出。但还是被死死地咬住。以至于事后很多次,姚燕语每次回忆起这晚的情景,都一再为自己的理智而喝彩。
“卫将军言重了!”姚燕语强行把目光从那枚耳坠上收回,抿了抿唇角,继续说道:“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想法。”
“此话怎讲?莫不是姑娘这辈子都不想嫁人?”卫章不解,明明这丫头看着自己的时候,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眷恋,却非要嘴硬。
姚燕语轻笑:“如果女子可以自立于世,为何还要嫁人?在我看来,给自己找个男人就等于找个麻烦。倒不如孑然一身,来来去去无牵无挂更潇洒自在。”
卫章也轻笑一声,却没说话,只是抬手把那枚耳坠纳入掌心。
两个人又沉默起来。
姚燕语站了一会儿,觉得脚酸,卫章不坐下,她又不好自己坐,两个人无言相对实在尴尬,于是不得不打破了沉静:“将军恕罪,父兄醉酒在内,燕语着实不放心,想进去看看他们。”
卫章忽然笑了,不是那种浅笑,也不是轻笑,而是呵呵大笑。
姚燕语被这人笑得一愣,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卫章笑了一阵子,抬脚走到姚燕语跟前,看着她的眼睛,低低的声线带着些微的暗哑,且有淡淡的酒香轻轻地拂到姚燕语的脸上:“姚姑娘,你说你暂时不想嫁人,那我就等你一阵子。等你什么时候想嫁人了,我便请媒人上门提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