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不烦摸这胡须心中暗自叹气,真希望丫头不要和他们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这两个人一个是王府世子,一个是天皇贵胄,丫头去谁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英王府倒也罢了,估计丫头还能镇得住,可若是嫁了三皇子便惨了,皇宫实在凶险,可不是丫头呆得住的地方!
从储秀宫里出来,已经将近晌午。回头望了望那座美轮美奂的宫殿,明媚只觉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似乎自己从未来过这里,好像只是一场梦。那乔皇后、莫姑姑、宫女们都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剪影,在她眼前淡淡的闪过。储秀宫外边的青石道两旁栽种的都是松柏树,在这寒冬里,仍然有着青翠的树叶,让人见着也倒觉得有几分希望,只是松柏下面的小草都已经枯黄,干瘦的细枝贴在地上,有一种残败的绝望感,但若细看那草皮,便会发现在骨节上有着极淡的鹅黄绿,淡得让人很容易忽略,但那却是新生的象征。乔景铉陪着钱不烦和明媚走在小路上,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媚儿,你瞧那边,我小的时候曾经爬到那棵树上掏鸟蛋,结果手没拿稳,鸟蛋全掉了下来,砸在我姑母的头上。”
明媚惊得一双眼睛都睁圆了,那仪态万方的乔皇后头上滚下几个鸟蛋,或许还是砸破了的鸟蛋,黄黄白白的流下一滩儿,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她没有惩罚你?”明媚瞧着笑得开心的乔景铉,难怪才遇见他的时候那般高冷,原来就是这样被惯出来的。
“怎么罚?我与炆玔表哥一道在树上趴着呢,她还生怕我与他从树上掉下来,让内侍们上去将我们接下来。”乔景铉一脸的骄傲与自豪:“我姑母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比那萧贵妃可不知道好了多少。”
刚刚说完这句话,乔景铉皱了皱眉头:“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明媚好奇的抬头一看,就见对面来了一群人,抬着一顶软轿,轿边走着一个掌事姑姑和几位宫女内侍。乔景铉一把将明媚拉到身后:“媚儿,你站在我身后不要出声,萧贵妃是个脾气很怪的人,最喜欢找人的碴子,别让她瞧见了你。”
萧贵妃?明媚略微一思索,便知道了那是谁,那不是传闻里和皇后娘娘势如水火的贵妃娘娘?自己运气真好,进一次宫,后宫两位巨头都遇上了。软轿走得很慢,仿佛害怕颠簸了里边的人一样,踩在青石小径上,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明媚低头站在乔景铉身后,眼睛瞄着前边的石板路面,几双穿着黑色皂靴的脚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就听乔景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贵妃娘娘安好。”软轿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这么冷的天气,乔世子怎么还在外边行走?也不怕寒霜雨雪冻坏了身子?”
乔景铉淡淡的说:“承蒙贵妃娘娘关心,我身子素来强健,这点风雪算不了什么。倒是贵妃娘娘身体娇弱,乃是万金之体,这样天气最好不要出来,免得玉体违和,太医院上上下下又要弄得沸反盈天。”萧贵妃坐在软轿里,听到乔景铉的话,手紧紧的抓住衣袖,脸色气得发白。前天晚上,皇上因这乔皇后得了病去储秀宫探视,见着乔皇后病得实在不轻,心中怜惜,当晚便留宿储秀宫。
岂知那萧贵妃得了这个消息心中妒忌,便一个劲的喊着心口疼,使了贴身宫女去储秀宫寻皇上。乔皇后听着萧贵妃的贴身宫女竟然来她的储秀宫请皇上去景春宫,头疼得更加厉害,皇上瞧着皇后这模样儿不好,也就没有跟着过去,只是下旨太医院,速速派太医去给萧贵妃看诊。这萧贵妃本来就没病,只是用些手段争宠罢了,一气儿流水不断般宣了五、六位太医,大家都觉得萧贵妃并未生病,因为查不出什么病因来,可萧贵妃偏偏儿叫着喊着自己病得厉害,实在头疼难当。可即便她卖力的跳了些时候,皇上究竟没有来景春宫,倒是萧贵妃自己折腾得受不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可怜那几位太医,一晚上都没睡安稳。
第二天早上再看那萧贵妃,却是唇红齿白,没有一点得病的模样,几位太医心中清明,知道昨晚是萧贵妃使的手段,于是几个人合计着开了张冬令进补的方子,匆匆交差了事。但毕竟这宫里信息灵通的人多着,到了下午,后宫里人人皆知萧贵妃装病的典故。现在听着乔景铉这看似关心,实则暗里带刺的话,萧贵妃险险要咬碎一口银牙:这乔皇后的侄子,实在可恨,竟然敢顶撞自己,还不是借了乔皇后与英王府的势?她越想越恼怒,指甲掐进了肉里都不知道疼痛,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摆乔景铉一道。“贵妃娘娘若是没别的事情,请恕在下告退。”乔景铉见那软轿里半天没得动静,也没有耐心跟着萧贵妃到这里磨牙,就想带着钱不烦和明媚离开。“且慢,你身后是何人?”软轿侧面的双层薄纱帘子被撩起一个角,露出了萧贵妃那双颇有特色的吊梢眼,大而妩媚,眼角斜斜向上,似有无限风情。
“回娘娘话,草民乃是前来为皇后娘娘看病的大夫,这个是我徒弟。”钱不烦走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萧贵妃眼角转了转,看着那昂然挺立的乔景铉,突然心生一计:“本宫玉体违和已有几日,可恨太医院那帮酒囊饭袋却瞧不出本宫身患何病。既然这位大夫是给皇后娘娘瞧病的,想来也有几分本领,现儿就去景春宫给本宫看诊罢。”
给乔皇后看病的大夫?若是能收买了他,在乔皇后的汤药里加点料,那可是最好不过了的事情,若是不能收为己用,不管医术如何,却是一个也不能留,随便找个岔子就把那大夫给打发了上路,让那乔皇后天天头疼,就算折腾不死她也叫她疼得九死一生,自己在旁边看着都开心。
乔景铉见那萧贵妃突然提出这要求,心里便知她定是打了什么鬼主意,自然是不能让萧贵妃把钱不烦带走的,于是朗声说:“贵妃娘娘虽有此美意,可这位老神医却是只给皇上瞧病的,并不在太医院任职,所以娘娘须得问过这位老神医,看他是否愿意去景春宫看诊,若是他不愿意,娘娘也不必强求。”说完他转头看了钱不烦:“老神医,你可愿去景春宫去给贵妃娘娘看诊?”钱不烦抬头看了看萧贵妃的脸道:“娘娘看起来神清气爽,并无患病之征,恕草民无能,看不出来,我那药堂里事情多,还请世子爷送草民出宫罢。”软帘后的萧贵妃,脸上浮起了一层黑气,明媚在后面偷眼看着,竟和金刚葫芦娃里那个蛇精有姐妹之像,也是那尖尖脸,面上粉白的一层霜,突然间又有隐约的青黑。“本宫好意相邀,竟这般不识抬举!来人,把这个目中无人的贱民给我抓起来!”萧贵妃心中冷冷一笑,不为我用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空气里流转着一种紧张的气息,明媚忍不住踏上前一步想开口说话,却被乔景铉捉住她的手推到背后:“贵妃娘娘这么做似有欠妥。”“本宫想抓给人,还难道需要你批准?”萧贵妃冷冷一笑:“乔世子,你虽是皇上亲封的御前带刀侍卫,可你却还没这个权力来管本宫要做什么!”“虽然世子爷没权管娘娘要做的事情,可娘娘却也无权抓草民。”钱不烦傲然的站在那里,须眉皆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皇上给了我特权不入太医院,我只是专给皇上治病的,后宫妃嫔我可以不用理睬。”没想到这个老头骨头这么硬,还找了皇上做后台!萧贵妃脸色铁青的看着钱不烦,气得半天没有开口——她不敢忤逆皇上,钱不烦将皇上抬了出来,她还真不敢对他下手。只是她心中那股怨气总要找个人发泄,否则堵得心中发慌。
萧贵妃眼睛转了转,便看到了半个身子藏在乔景铉后面的明媚,嘴角一翘:“竟然如此,来人,那把老神医这个小徒弟给本宫带走!”“是。”两个内侍答应了一声,微微佝偻着背走了过来,伸出手来准备将把明媚带走。
“呼”的一声响,几记狠辣的鞭子夹带着风声抽了过来,两个内侍顿时被抽得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乔景铉拎着鞭子怒目而视着两人,犹然觉得不解气,这两双污秽的爪子竟然想来碰自己的媚儿,真是找死!“乔世子,你这是何意?为何三番四次阻扰本宫?”萧贵妃勃然大怒,从软轿里伸出显现兰花指往这边指了过来:“你说这位大夫是得了圣上旨意的,那我便放过他,可这个小徒弟,莫非也是有圣上旨意,有什么来头不成?你竟然敢鞭打本宫手下,你可有半分把本宫放在眼里?”乔景铉双眉高高挑起:“贵妃娘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做臣子的,自然是要尽心尽力为皇上做事情,我乔景铉的眼里只要放了皇上就足够,旁的人我又何须放在眼里!”说完着句话,他负手而立,手里还攥着一条软鞭,杀气腾腾的站在那里,眼睛盯着萧贵妃,看得她有点心虚。“乔世子,本宫不计较你冲撞,可这个小徒弟,我却非得带回去不成!”萧贵妃看了看乔景铉身后露出小半个身子的明媚,心里浮起疑虑,为什么乔景铉摇那么护着他?他刚刚从那储秀宫里出来,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谁敢上来动手,就休怪小爷的鞭子没长眼睛!”乔景铉挥动了下软鞭,夹杂着寒气,在这寂静的御花园里发出噼啪的响声。“娘娘!”那两个内侍抬起头来,眼里透出可怜神色,缩成一团看着萧贵妃。“两个没用的奴才!”萧贵妃粉脸含霜,怒到了极点:“两个人对付一个人都不成?那就再去两个!”
“是。”软轿后边的几个内侍迈着步子走上前去,见乔景铉横眉怒目拿了软鞭站在那里,不由得心中胆怯,小心翼翼道:“乔世子,奴才们奉娘娘之命捉了那个小徒弟回景春宫,还望世子爷莫要奴才们为难。”
“我说了谁也不许动他,你们莫非没有听明白?”乔景铉拿了鞭子纵身跃起,用力一抽,头顶上那棵大树的树枝被他抽下来一边,正好砸在软轿的横梁上,唬得抬轿子的内侍尖叫着往一边逃了过去,软轿侧了侧,终于翻转了过来,里边传来了萧贵妃的尖叫声。“贵妃娘娘,我想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回宫收拾妆容,而不是在这里吃饱饭撑着找人的麻烦。皇后娘娘命我送老神医与他的徒弟出宫,我自己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没有时间陪贵妃娘娘在这边说闲话了,娘娘,请恕乔某先行告辞。”乔景铉毫不在意的俾睨了萧贵妃的软轿一眼,拖起明媚的手大步走开,钱不烦也紧紧跟上,不多时,三个人就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到踪影。
几个内侍见着乔景铉走开了去,这才溜到软轿那里,合力将软件翻转了过来,里边的萧贵妃被弄得颠来倒去,眼睛前边一片发黑,头发上的钗环乱成一堆,那梳理得很是优雅的云髻也散乱得不像话,乱糟糟的一团。“娘娘,还去不去泰和宫?”掌事姑姑凑了过来,将脸贴在软帘上低声问。“还去什么去,本宫这副模样,还能去见皇上?速速回宫!”萧贵妃用手捂住胸口:“气煞我也!”看了看那两个缩在地上的内侍,还有两个畏手畏脚的站在一旁,萧贵妃脸上的青黑又深了一层:“回去好好的把这两个没用的奴才整治下,连一个人都抓不到,无端丢了景春宫的脸!”朔风卷着雪片飘扬在御花园的上空飞舞,不多时御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冰片,放眼望去,真真是粉妆玉砌,好一个琉璃世界,可明媚已经无心欣赏美景,而乔景铉也失去了讲解的兴趣,只是拉着明媚的手快步往宫墙方向走去,只有钱不烦的眼睛紧紧的盯住他们相握的手指。“咳咳,丫头。”眼见着那道宫墙就在眼前,钱不烦忍不住咳嗽两声。“师父,怎么了?”明媚停住脚,紧张的看着钱不烦:“是不是伤风了?”“我身子倒是无碍,只是你们俩这个样子走出去,不太好罢?”钱不烦意味深长的瞄了明媚和乔景铉一眼。明媚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竟然一直被乔景铉握着没有松开过,脸一红,挣脱着把手从乔景铉手心抽了出来,而乔景铉却只是看着她,呵呵傻笑。“世子爷,我是丫头的师父,你得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情?”钱不烦抱着手看着乔景铉:“怎么就把我的乖丫头给拐了去?”
“老神医,你都看见了,还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乔景铉听了这话也不恼,只是笑嘻嘻的又牵住明媚的手走到钱不烦面前,一本正经的说:“老神医,我媚儿儿是认真的,我一定会娶她。”
“我在你们英王府住了一个月,也见了不少的事情。你们英王府可不是一个干净的地方,我可不想要丫头嫁进去受苦。”钱不烦想着那些被抬出来的丫鬟尸身便觉心中一凉:“你们府里的后院实在不干净,你父亲有一个侧妃四个侍妾,我想你以后也定然会娶侧妃,指不定侍妾比你父亲还要抬得多,我可不希望丫头要为了那些侧妃侍妾每天劳心。”
“老神医,你便放心罢,我已经向媚儿发过誓,今生今世只娶她一人,不会有侧妃侍妾。我父亲的后院干净不干净我不管,但我的院子日后必然是干净的。”乔景铉一脸真诚的望着钱不烦:“请相信我。” 看着乔景铉那认真的神情,钱不烦开口道:“我姑且相信你一回,日后你若是负心,对不起丫头,我钱不烦可有的是办法整治你!”“哪能呢?我现在都时时刻刻担心媚儿会不搭理我。”乔景铉望了望身边站着的明媚,像个孩子一般向钱不烦告状:“老神医……不,我跟着媚儿喊你师父吧!师父,媚儿经常无缘无故不理我,你可要帮我做主。”“理你做甚?丫头做得好!”钱不烦哈哈大笑:“走罢,丫头,咱们回普安堂去!”明媚听到钱不烦这句话,清脆的应了一声:“是,师父!”再次挣脱了乔景铉的手,跟在钱不烦的身后快步往宫墙走去。“媚儿!”恋恋不舍的看着明媚的身影越来越远,乔景铉不禁喊了一句。“你喊我作甚?还不快些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明媚回眸,给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那道宫墙。乔景铉瞧着她的背影,心中涌现了一阵暖流,有了一个牵挂的人,那感觉可真好。景春宫里暖炉烧得很旺,一尊大型的鎏金铜兽嘴里吐出丝丝烟雾,熏得正殿里弥漫着一种甜甜的香。然而这本具安魂作用的鹅梨香此时却失效了,萧贵妃阴沉着一张脸坐在一张紫檀木的椅子上,愤恨的看着那两个刚刚被施鞭刑的内侍:“两个没有用的东西,被那乔景铉抽了两鞭子就吓破了胆!你们两个人,难道就抓不住那个小徒弟?看他身形那般瘦小,你们只消挨上几鞭子,冲过去抓住他也就是了!没种的东西,带着你们出去有何用处?只会给本宫丢脸!”骂到这里,萧贵妃抚摸了胸口,喘了口粗气:“春月姑姑,去给本宫取那王太医开的丸药来,今日倒真有几分气不顺了。”春月姑姑应了一句,转身去内室取了一丸药出来,旁边有宫女奉上一盏蜜水儿,萧贵妃把药丸吞下,就这那盏蜜水喝了几口,又用温水漱了下口,闭上眼睛,好半天才气息平静了些,但是神情依旧是恹恹的,半天没有说话。“娘娘,我觉得方才那个大夫的徒弟,看着不像是个男子……”春月姑姑迟疑的在萧贵妃耳边小声说:“奴婢在旁边冷眼瞧着,那双手细皮嫩肉,白白净净,而且小巧,不像是男子的手,那英王府乔世子竟然为一个下贱之人鞭打娘娘的心腹,这是不是很可疑呢?”
“不似男子?从储秀宫走出来?莫非皇后想培养个新的美人来固宠?”听到这里,萧贵妃的吊梢眼蓦然睁开:“查,给我去查,究竟那人是谁!”“是。”春月姑姑应了一句,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卧榻上的徐熙蓦然睁开了眼睛:“乔世子在御花园与萧贵妃发生冲突,还鞭打了萧贵妃的内侍?”
“回皇上的话,确有此事。”跪在软榻前的内侍声音尖细:“虽然奴才站得远了些,可还是看得清清楚楚,乔世子当真拿鞭子抽打了贵妃娘娘的内侍,还将树枝抽断,砸在贵妃娘娘软轿上边呢。”
“景铉虽然有些高傲,可一直还算是谦恭有礼,怎么会对萧贵妃做出这等无礼举动?你可去调查过原因没有?”徐熙坐直了身子,就着宫女的手喝了一口水:“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魏六,你可查清楚是什么事情没有?”
“老奴也觉得蹊跷,所以暗地里派人去打听了下,事情原委不是很清楚,但似乎与皇后娘娘招钱老神医进宫治病有干系。”伏在地上的魏六声音十分尖细:“仿佛说萧贵妃想将老神医带去景春宫给她治病,乔世子不准许。”
“皇后头疼有一阵时间了,喊了老神医进宫来治病也不为奇,萧贵妃想请老神医去给自己看病也不是什么怪事,为何景铉不许可?你查得不够细致,再查。”徐熙伸出手来放在锦被上,瞧着自己苍白的肌肤,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老神医医术如神,朕怎么能让人随意轻慢了他?”
“是,老奴领旨,这就去仔细查访。”魏六爬起身来,弯腰退了出去,泰和宫的内室里一片宁静,只有暖炉里的银霜炭在毕毕剥剥的作响,那火星子仿佛就在眼前跳跃,暖暖的烧着一团。
“田七,你说这里边是不是有古怪?”徐熙抬头看了看那弯腰站在床边不远处的一个内侍,皱了皱眉头:“萧贵妃最近越发喜欢争斗了些。”
那个叫田七的内侍弯腰站在那里,里立着的宫灯很远,他的脸隐藏在一片灰暗里,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瞧见他形容清矍,十分瘦小,背部已经佝偻。
“皇上考虑自然周到,至于萧贵妃,老奴不便置喙。”田七的声音不似一般的内侍那般阴柔,有些嘶哑,仿佛是长长的指甲从铁皮上刮过般,刺着耳朵生疼。
“你这个老奴才,依旧是那般惜墨如金!”徐熙哈哈一笑,掀开了被子,几个宫娥走了过来,扶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将他扶下了阔大的龙床。
徐熙慢慢走出层层帷幕,站到寝殿门口,看了看外边依旧覆盖着白雪的庭院,嘴唇闭得紧紧,一只手抓住身边宫娥的手,似乎要掐到她的肉里边去。那宫娥白着一张脸不敢说话,只是垂头站在一旁,脸上有着微微痛苦的表情。
“这宫里边越发的不安静了。”徐熙侧耳听了听:“瞧这北风依旧,还是刮得那般响亮,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恐怕是要趁着春风还没来的时候多做手脚了。”
田七没有答话,他依旧是垂手站在那里,身影侧在暗灰之中,瞧着仿佛是一截枯木。
正月十六已经算是初春,可京城的天气依旧寒冷,雪花飘飘洒洒的从空中飞了下来,如片片鹅毛般,轻柔的拂在人的脸上,凉冰冰的一片,遇到了温暖的皮肤,倏忽就融成了一滩冷水,似乎还有点刺人的痛。在这样的天气里,没有什么事情,人们都会躲在房间里取暖,外边的路上很少见到人在行走,可偏偏此刻却有一个小巧的身影冒着风雪贴着那墙角快步走着,雪地上很快留下了一串小巧的脚印。
那串脚印起于春宫,绕着小道拐了无数个弯,让自己的脚印与路上经过的宫人们的脚印交织混乱到一处,这才渐渐的挪到了储秀宫的后门。那身影扑到门边,回头见着没人跟在后边,这才举起手来轻轻叩了两下门环。
“是谁啊?”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里边应声而起:“这么冷的天气跑来储秀宫后门,可有什么事儿?”“我找倩如姐姐。”门外那个人细声细气的说:“麻烦给通报一声吧,我是她的同乡采莲,找她有事情。”“你且等着,我给你去找她。”里边那人倒也应得爽利,就听着一阵脚步声渐渐的远去,采莲紧张的看了看身后,只见着一片白茫茫的雪花与雾气交织,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后宫里妃嫔们彼此之间斗得厉害,宫女们虽然有各自伺候的主子娘娘,可同乡之间关系却很是亲密。毕竟大家都是各地来到后宫做事情的,举目无亲,同乡就是自己的亲人一般,所以一说到同乡找,大家都还是会相互去通传的。不多时,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粉红宫装的宫女从里面碎步走出:“采莲,怎么了?”那采莲走上一步,把一个银锞子塞进倩如手里,拉着她走到一个僻静角落:“贵妃娘娘今儿本想去泰和宫见皇上,可半路上却遇到了英王府的乔世子,那会子,他正在送一位老大夫和他的徒弟出宫,贵妃娘娘想要把那老大夫和他的徒弟带回景春宫……”“带回景春宫?”倩如笼在衣袖里的手摸了摸那个银锞子,心里估量着分量:“你们家娘娘又想玩什么花招?”“我也不知道,反正乔世子出手阻拦了,不但把贵妃娘娘面前最得脸的内侍给抽了几鞭子,还把贵妃娘娘的软轿给抽得侧翻到一旁。娘娘派我来打探,看那老神医和他的徒弟到底是什么来头,特别是那个小徒弟,听春月姑姑说,见着像个女的……”采莲皱了下眉头:“贵妃娘娘大概害怕是皇后安置个美貌女子在储秀宫来替她争宠?”“没有的事情,那个真是老神医的徒弟。”倩如望了望四周,小声贴着采莲的耳朵说:“我也不大清楚,毕竟我不是贴身服侍娘娘的,但我知道那老神医就是为皇上治病的那位,本事好得不得了,今日他来看诊过,娘娘现在就说头不疼了。”“真的这么灵?”采莲睁大了一双眼睛:“难怪说是神医!”“是呢,娘娘重重的封赏了他,把那对和阗玛瑙玉镯赐给了老神医的徒弟……”突然,倩如停住了,惊讶的说:“玉镯……”采莲眼睛里也露出一丝惊喜的光彩:“那老神医的徒弟定然是个女的,要不是皇后娘娘怎么会赐一对玉镯给她!”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得了点准信儿,这样贵妃娘娘也不会责怪自己空跑一趟了。两人刚刚说到这里,突然采莲觉得自己胳膊一紧,紧接着身子被提了起来,抬头一看,两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站在面前,另一个人手里抓着倩如:“大胆宫婢,竟敢吃里扒外!”倩如脸色一片灰败,手里拿个银锞子也已经滚落在雪地里,战战兢兢的说:“两位大人,我们只是同乡闲聊而已,望大人明察!”“宫里有规矩,禁止宫女内侍之间私自来往,别的不说,就是这条宫规犯了也不得轻饶,进去见娘娘再说!”抓着倩如的那灰衣人用脚轻轻一勾,那银锞子就飞了起来落入他的手中,雪地上扬起一片如烟雾般的细碎的雪花末子。倩如和采莲被押进储秀宫的正殿时,乔皇后正坐在软榻上,徐炆玔捧着刚刚煎好的药,舀起一小匙,细心的吹着气儿。“楚雨,楚冰,怎么了?”看到两个暗卫押了两个宫女进来,徐炆玔把药碗搁在茶几上,站起身来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仿佛有几分眼熟:“母后,这个不是你宫里的宫女吗?”“回禀皇后娘娘,刚刚属下见着这两人鬼鬼祟祟在后墙说话,期间谈到景春宫、贵妃娘娘,这个宫女还塞了一个银锞子给她。”楚冰走上一步,把银锞子呈了上来。“倩如,你说说看,这是何人?为什么要塞银锞子给你?”乔皇后眼风凌厉的扫过跪在那里的倩如,透出了一丝嫌恶的神色来:“我素日里待你也不薄,为何你却要做那吃里扒外的事情?”倩如伏在地上,簌簌发抖:“娘娘,奴婢并未做什么对不起娘娘的事情,这采莲是奴婢的同乡,她只是奉命来打听今儿给娘娘治病的老神医和他那个徒弟的事情,背叛娘娘的事情,倩如是万万也不敢做的。”“哦?你不敢做背叛本宫的事情?那你为何与这贱婢私下勾结?”乔皇后站起来,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采莲面前,然后停住了脚步。那脚步声本来是慢腾腾的,似乎踩在采莲的心上,一点点的沉陷下去,当脚步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倩如似乎有了一种绝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贴在地上的手不由自主的觳觫起来,眼泪珠子迸射在储秀宫长毛地毯上,很快就被鲜红的牡丹花纹给吸收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痕迹。
乔皇后的脚踏上了倩如的手背,用力压了压,倩如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种痛苦的表情来:“娘娘,奴婢真没有与采莲说别的事情,我只是告诉她今日来储秀宫的是老神医与他的徒弟,再也没说别的事情了。”
“不管你说的是什么,都是在背叛本宫,都是在向萧贵妃泄露我储秀宫里的秘密。”乔皇后的脸上有着几分狰狞:“吃里扒外的货色,我等会再收拾你,你先好好给本宫跪着。”乔皇后的脚用力的碾压了两下,这才收了回去,转过脸来望着采莲道:“你这贱婢,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赶来我储秀宫里来打探消息?”
采莲在旁边瞧着乔皇后对付倩如,早已唬得心头砰砰乱跳,她偷眼瞧着倩如的手背瞬间就已经红肿了起来,上头还有几道划痕,红色的印记留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格外的触目惊心。
见着乔皇后朝自己挪了一步,采莲分外绝望,大声喊了起来:“娘娘,饶恕奴婢罢,奴婢也是不得已的,若是不来,春月姑姑肯定会变着法子收拾奴婢的……”“糊涂东西,春月姑姑会收拾你,难道我们家娘娘就不会?”莫姑姑走上前去,踢了采莲一脚:“你仔细想清楚,这宫里究竟是皇后娘娘大还是贵妃娘娘大!”“当然是皇后娘娘大,贵妃娘娘怎么能比得上皇后娘娘!”采莲听着莫姑姑这话,似乎还有转圜的可能,她听出了一丝希望,赶紧向前爬行几步,匍匐在乔皇后的脚下,抬起头,泪眼朦胧的说:“求娘娘给采莲指条生路!”“倒是个伶俐丫头,看着你这模样儿,本宫倒也舍不得害你一条性命了。”乔皇后很满意的看着采莲惊慌失措的把自己的身子所成了一团儿,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微微一笑:“本宫也不会叫你为难,你只消隔几日就把萧贵妃都见了些什么人告诉倩如就可,当然,知道得越详细就越好,如有什么困难,你还可以在景春宫的那棵大香樟树下做个记号,景春宫里自然有人接应你。”
听到这话,采莲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景春宫里看来有不少皇后娘娘的眼线!
这宫里的斗争主要是在皇后娘娘与萧贵妃之间,李贤妃因着身份低微,所以还暂时算不上是一股大势力。萧贵妃仗着自己生得美,得皇上宠爱,又有萧国公府做后盾,不时想要与皇后娘娘争上一争,整个后宫都睁着眼睛在看,究竟哪位娘娘的皇子能成太子呢。
萧贵妃一直想在储秀宫里插人,可是始终不得要领,储秀宫竟是铁桶一般紧密,滴水不进,早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搭上倩如这条线,使了不少银子才知道一些皮毛消息。可从现在的情景看来,皇后娘娘还是技高一筹,竟然不声不响的就安插了心腹在景春宫里,看起来自己改投了皇后娘娘才是正经出路。采莲打起精神来应了一声:“是,奴婢定会留心,不会让皇后娘娘失望的。”
乔皇后坐回软榻,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莫姑姑,你且把采莲从后门送出去,这个银锞子就赏了采莲罢,自己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若是今日的事情透露了半点风声,你自己就小心着罢!”那个银锞子抛在了采莲的前边,她抖抖索索伸出手摸到那团闪亮的东西,额头上的汗珠一点点的滚落在手臂上:“谢皇后娘娘赏赐,奴婢现在就回景春宫去。”“回去可知道怎么说?”乔皇后不紧不慢的又说了一句。“奴婢回禀贵妃娘娘,说那老神医真是给皇上治病的那位大夫,他随行的小徒弟是个男的,并不是女儿身。”“倒也机灵。”乔皇后挥挥手:“莫姑姑,你且送她从后门出去。”等采莲的身影消失以后,乔皇后笑着对伏在地上的倩如说:“倩如,你起来罢,做个戏儿也让你跪了这么久,可觉得委屈了?”倩如并未依着乔皇后的话爬了起来,只是低着头说:“奴婢不觉委屈,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为了帮娘娘收伏一个能用的人,奴婢跪得再久些又何妨?”乔皇后看了看倩如,叹了一口气:“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只可惜你父亲终究还是没有熬过去……”“娘娘!”倩如的眼泪珠子滴滴落在交叠的手背上:“奴婢的父亲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才能出狱的,否则早就死在大狱里头了,他出来以后还是过了半年舒心日子,走的时候也没遗憾,娘娘不仅准了奴婢的假去给父亲送终,还给了烧埋银子,娘娘的恩情,奴婢一家都是记在心里,感恩戴德不敢相忘!”“好孩子,起来罢!”乔皇后点了点头:“楚雨,快把倩如搀起来。”楚雨脸上一红,弯腰下去把倩如搀扶了起来,倩如跪得久了,膝盖处有些麻,站起来的时候不由得一阵发晕,楚雨赶紧扶稳了她,眼里露出一丝怜惜。“倩如,你回后边去好好休息着,楚雨楚冰,”乔皇后眼风一扫,声音里透出些许凉意:“你们继续监视着,不得有误。”她咬了咬牙,轻声添了一句:“泰和宫那边的人手可够?还要添人否?”
“目前来说尚能应对自如,但属下认为能多安插些人总是错不了的。”楚雨一抱拳:“毕竟在皇上跟前贴身服侍的,只有一个,总会有听不到漏掉的地方。”
“本宫知道了,你们去罢。”乔皇后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你们做得好,本宫心中明白,到时候自然会重重嘉奖。”“谢娘娘赏识。”两人向乔皇后施了一礼,大步走了出去,顷刻就不见他们的踪影。储秀宫里变得十分安静,徐炆玔亲自捧了药碗坐在软榻旁边,一小匙一小匙的喂着乔皇后服药,见着乔皇后的眉头紧锁,似乎有些嫌那药的味道苦,徐炆玔劝道:“母后,钱老神医医术如神,你喝了这些药便会好了。”
乔皇后抬起头来,眼中全是深思的笑意:“炆儿,你不用担心母后,母后只是在想一些问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