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珠哽咽着答应了一声,转头望向旁边站着的蓝心:“你快去给我外祖母送个信儿!”她心中一阵阵纠结着难过,又有一阵阵肆意的快活,等着外祖母过来,非得好好诊治那柳明媚不可!
“明珠……”柳四夫人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被柳明珠一把按住:“母亲,你且躺着好好歇息。”
“明珠,母亲……是不行了。”柳四夫人心中懊悔得肠子都快要打结了,自己为何就那般忍耐不住要喝了毒药呢,为什么就不能坚持一会儿,为什么就不能相信钱妈妈?她的眼泪慢慢的滑落到了枕头上边,声音渐渐的低沉了下去:“母亲只想见着你嫁个好人家,生一堆可爱的孩子,现儿瞧着是看不到了。”
柳明珠抱着柳四夫人哭个不住,眼泪就如那决堤的河水般汩汩而下,将柳四夫人的衣襟都弄湿了一大块。“母亲,你不能死,我要母亲一直陪着我。”柳明珠心中充满了恐慌,若是母亲死了,那她怎么办?不用说父亲自然会将那杜若兰扶成正妻,那柳明媚便名正言顺的成了嫡出的小姐了,而她呢,就会成为那风里的浮萍,没有人会再关心她,因为她没有了母亲!
“明珠,你别哭,你还有祖母与外祖母呢。”柳四夫人握着柳明珠的手不放,眼睛留恋的望着她:“你父亲是指望不上的,你祖母或许会念着你外祖母家里的身世给你许个好人家,你可要记得今后要讨好她,别惹她生气。”
许个好人家?还能许给谁家?柳明珠泪眼朦胧的望着柳四夫人,她想嫁的人是乔景铉,难道母亲不知道?“母亲,我只嫁景铉哥哥……”她小声说道,很是坚定:“旁的人家我都不嫁!”
“明珠,我的傻孩子。”柳四夫人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与乔景铉是不可能的,你便死了这条心罢。”
“不可能?为什么?”柳明珠睁大了眼睛,拼命的摇着头:“母亲,我很小的时候便喜欢上了景铉哥哥,他也一直对我很好,咱们回京城来的时候,他还特地来给我送了水晶狮子纸镇呢。”
“或许原来还有一丝可能,但现在却一点可能都没有了。”柳四夫人摇了摇头,且不提万阳公主家的玲珑郡主,就是大房的柳明艳都要比明珠更有可能被英王妃看上。更何况自己若是这么死了,明珠的身份便又低了一层,英王妃怎么样也不会聘了明珠去给乔景铉做正妻的,除非是明珠愿意去做平妻或者贵妾。
自己的明珠,捧在手心里十几年的明珠,怎么舍得让她去做妾!柳四夫人望着柳明珠,泪眼朦胧,难过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柳明珠伏在柳四夫人身上,听着她那无奈的话语,心中一酸,怎么会这样,一切不是好好的吗?为何她的生活蓦然便变了个样子?母亲要离她远去了,就连自己一直爱恋着的景铉哥哥,也成了镜花水月,海市蜃楼不成?
“明珠,你要记着,这些苦难都是杜若兰那个贱人与她的孩子带给你的,你可不能忘记了母亲的仇恨。”柳四夫人攥了攥柳明珠的手:“你要睁大眼睛好好活着,要活得比那贱人要好,要笑着看她们的不痛快,你听到没有?”
没有阳光透进内室里边来,只是门口漏着一线光亮,屋子里阴沉沉的一片,昏暗里头柳四夫人那张青白的脸显得格外狰狞,就如鬼魅一般,张开她血红的嘴唇在吞噬着什么,只见雪白的牙齿一闪一闪,她的眼睛却是黯淡无光,茫然的直视着屋顶。
“母亲,明珠记得,都记得。”柳明珠和着眼泪答应了一句,才伸直脖子,那泪水却已经流入了喉咙里边,凉冰冰的一片,将整个心都变凉了。
“姑娘,安平公主来了。”屋子里边忽然光亮了几分,柳明珠回过头去,就见门帘被人高高擎起,光灿灿的一片里边,安平公主高高的昂着头走了进来,她花白的头发上边簪着无数的金饰,照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外祖母。”柳明珠跪在地上哽咽的喊了一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安平公主微微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了,瞧了瞧柳四夫人的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慈音,你这是何苦!连结果都不知道,你自己心里头却认定输了,这点胆色都没有!”
柳四夫人躺在那里,后悔的眼泪不住的流淌着,可她却丝毫找不到能辩驳安平公主的话,只能躺在那里,恐惧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她的腹部绞痛慢慢的增加了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动着五脏六腑一般,有时是隐隐的痛,有时又深了些。
“你自幼便不是个聪明伶俐的,没想到年纪大了,连幼时都不如,简直可以用愚笨来形容!”安平公主伸手将柳明珠拉在膝盖那边,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便安心的去罢,外孙女我会留心照看着的。”
“外祖母……”听着安平公主这毫不客气的话语,柳明珠噎了一下,又哭了起来:“我去请那个柳明媚来给母亲解毒,她不愿意,说什么生草乌与马钱子无药可救,她分明是不想救母亲!外祖母还能找得到好的大夫来救母亲否?”
“生草乌与马钱子?”安平公主沉吟一声,她也不是没有接触过有毒的草药,这两种东西确实是有剧毒,服了下去便是没有回头的路。望了一眼柳四夫人,她重重的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对自己下手倒是狠。”
刘四夫人没有反驳,这一辈子过安平公主对自己也没有几次笑脸,她的笑容给得最多的便是二姐沐阳郡主,在她的眼里,二姐才是天底下最冰雪聪明的人,是最值得夸奖的。可是二姐她究竟又做了什么事情?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封号,衣裳饰品,许的好人家,唯有自己,这一辈子过得如此艰辛。
“我尽量替你去争取着,听他们的口气,仿佛我那个好女婿一定要扔休书给你呢。”安平公主拉了拉嘴角:“你做人也够失败的,人都成这模样了,夫君还一心想着要写休书,亏得柳老夫人还算是个明理的,没有助着儿子的兴致,否则这会子你恐怕是会被抬着扔回公主府来了。”
“什么?”柳明珠止住了哭声,呆呆的抬眼望着安平公主:“我父亲,还是要写休书?”
安平公主点了点头,伸手抚摸过柳四夫人的脸,她的指尖冰凉一片,似乎没有半点热度:“慈音,你什么也别想了,熬得住便与明珠多说说话,如果实在熬不住,还不如早些去了。”
她的声音很冷,就如寒冰上落下一个钉子般,顷刻间溅起了冰凉的细屑,直直扑入人的心中。柳明珠惊愕的抬头望着安平公主,她已经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了去。
“明珠,你外祖母就是这样子的,若是你做的事情不如她的意,她便是这般冷冰冰的,你不要太惊诧。”柳四夫人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压制着腹部那阵阵绞痛:“这两日你便陪在母亲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偌大的玉瑞堂只坐了几个人,柳老太爷已经闻讯赶了回来,正与柳老夫人一道与安平公主交涉,柳元久也被叫了过来,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慈音是我的女儿,虽然她做得再不好,你们也该给我公主府一个面子。”安平公主拿着茶盏,右手的尾指优雅的乔了起来:“她也是皇上的表妹,怎么说也是金尊玉贵的人,你们柳府怎么能肆意的侮辱她。”
“我们柳府侮辱她?”柳元久的声音提高了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公主你可知道她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安平公主的嘴角露出一丝冷冰冰的笑容:“不过是想将一个低贱的女人弄死,但是没有成功而已,这算什么事情?”
“低贱的女人?”柳元久愤怒的望着安平公主:“她是我的妻室!”
“妻室?”安平公主仰头笑了起来:“从妻室变成妾室,这可是你们柳家自己做出来的事情,这种女人不低贱难道还高贵?她的一条命本来就生得贱,贱民还用得着放在同等身份上头去说事?”
安平公主的气势很嚣张,望着柳元久的眼睛里全是不屑:“你若是敢写休书给我的慈音,那我可以告诉你,用尽一切办法,我都会将你们柳府弄垮!别以为你们柳府是干干净净的找不到半分错处。”她的眼睛环视着玉瑞堂,阴阴的一笑:“你自己看看你们家的玉瑞堂,如此华贵,靠着你们的俸禄,能修缮成这个样子?还不是从暗中得了不少好处?我只要肯花功夫,自然能找到你们收受贿赂的证据,皇上提倡清廉,我这证据送上去,柳侍郎,你好好想想后果便是。”
柳元久本来是一脸气愤,听着安平公主这话,忽然间就没了声响,坐在那里有几分茫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柳老夫人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的说话:“既然公主如此有心,想要替我家元久历练一番,但请无妨,我们柳府从来不怕这种威胁。”
安平公主一怔,眼睛扫了过去,就见柳老夫人脸色如常,看不出半分害怕:“我们柳府若是随便能被人威胁到,那也不会是今日的柳府了。公主殿下,我们敬重你是先皇的妹妹,乃是皇室贵胄,这才允了你当年的要求,将你的女儿聘了进来做媳妇。可是她妇德有亏,你也不能一味护短,她是我的媳妇,若兰也是我的媳妇,若兰肚子里头的更是我柳家的骨血,是我盼望了很久的金孙,她将手伸到我的孙子身上,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忍。”
安平公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柳老夫人开口,她知道柳老夫人肯定还会有下文,若不是这样,她恐怕早就将柳四夫人给送回来了。
“我们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低头不见抬头见,闹僵了也不大好,以后总归是要见面的。”柳老夫人瞧了安平公主一眼,脸上有着一种深思熟虑的表情:“我如此提议罢,大夫说慈音最多捱不过三日,我们柳府素来仁心仁义,就不再追究她这件事情了,让她安安静静的去了便是。元久,你不要再提休书之事。”
安平公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来,只要是不被休弃,柳四夫人依旧是柳府的儿媳妇,族谱上有名字,能葬入柳家祖坟,以后逢年过节都有人祭祀,这样她总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还是柳老夫人能看清大局,她嘴里说着不怕自己去查,又说柳府仁义办事,其实还不是害怕自己要寻她的麻烦?安平公主的嘴唇轻蔑的撇了一下,望着柳元久那有些不服气的脸,心中暗道,这柳元久也是昏了头,都当了这么久的官了,依旧还是看不清局势,一味的直着脖子要与自己对着干,也不想想自己的斤两。
“那就这般说定了。”公平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柳老太爷,你没有旁的意见罢?”
“这些乃是内宅之事,你们妇人家自己看着办便是。元久,你也不必再多说,就按照你母亲说的办。”柳老太爷摸了摸胡须,实在有几分不耐烦,若不是看着亲家母是安平公主,他才不会巴巴的跑回来,这些事情由柳老夫人处置就是。
柳元久心里头点着一把火,拳头捏得紧紧,面皮涨得发紫,这让他如何回去与若兰交代?自己已经在她面前说了要扔休书给柳四夫人的,现在就由她这般体体面面的死了,依旧是柳家的四房儿媳的身份入殓,到时候族谱上头还是压着若兰一头——即便若兰因着她死了而升了正妻,可身份却是续弦,以后过年祭祖的时候还要在她面前行跪拜之礼呢,这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我不同意!”柳元久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这几个字有如一声春雷般,振聋发聩,让玉瑞堂几位老人都惊住了,坐在座位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瞧着他。
按着孝道来说,只有长辈说话小辈听的,现在长辈们都做出了决议,可这做小辈的却开口反对,这便是违背了孝道。柳老太爷很不满意:“元久,你又为何有了异议?”
“柳侍郎,当年三元及第的状元公,做策论的时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怎么现儿就如此不讲道理?”安平公主十分不屑的望着柳元久:“你父亲母亲都同意了,这里还轮得上你来说话?”
“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家事,父母要处理也该先问过我的意见。难道公主便没听过这句古话?不聋不痴,不做阿翁阿姑?有谁会像公主殿下一般,将手伸到了女婿屋子里头?”柳元久猛的站了起来,朝柳老太爷与柳老夫人行了一礼:“即便不写休书,我也要将若兰提成正妻,我不能让她变成所谓的续弦,在家祭中还要对着害她的人的牌位行跪拜之礼。”
在大陈皇朝,如果前妻病逝,后边娶的这个叫续弦,续弦虽也是正妻,可在前妻的牌位面前却要行跪拜大礼,表示对前妻的尊敬。柳老夫人自己本身也是续弦,已经行了三十多年跪拜大礼了,听着柳元久这般一提,也忽然醒悟过来,这种感同身受可不是一般的深刻,她的指甲深深的抠进了手心,元久说得没错,杜若兰不能对崔慈音行跪拜大礼,哪怕崔慈音是安平公主的女儿,那也不可以!
“元久说得没错,我倒是将这个疏忽了。”柳老夫人点了点头:“慈音做了错事,后果自然要自己承担,我们柳府仁义,不将她休离已经是万般的恩惠,怎么还能让她压着无辜被害的人一头?”
柳老太爷对此倒是没有太多感觉,但内宅之事他全部听从柳老夫人的安排,听着她这般说,也在旁边点了点头:“我觉得也很有道理。”
安平公主气得脸色发白,用力拍了下桌子,对着柳元久吼出了一句话来:“柳侍郎,做人不要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