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哪点做得过分了?”柳元久毫不退让,一双眼睛逼视着安平公主:“若是公主殿下觉得过分,不如我们将这事情张扬出去,请京城的百姓们来评评理,看看是我柳元久做得过分,还是公主殿下要求得过分?”
安平公主哆嗦着嘴唇,脸上就如结了霜一般,这柳元久,竟然敢要挟她,要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这事情传出去,那自家公主府的面子也就丢尽了,京城里贵人圈里可以大半年不用露面。
“好好好,柳侍郎,算你狠。”安平公主撑着椅子站了起来,眼睛鼓得就如一只青蛙:“只要你们柳府不扔休书,其余便请随意!”
“公主殿下,我们柳府自然还是要尊重公主府的面子,只将慈音变为平妻便是了。”柳老夫人瞧着安平公主着实生气,斟酌着添了一句:“这样一来,明珠依旧是嫡女,身份不会有半点改变。”
“你们想怎么办便怎么办罢!”安平公主只觉颜面扫尽,长长的裙裾拖过玉瑞堂的地面,就如孔雀的尾翎洒开来一般,华贵而耀眼,可又带着一丝丝衰败的颜色。
门帘上的牡丹花忽明忽暗的闪动着,柳老夫人瞧了瞧站在那里的柳元久,他脸上依旧有着愤恨的神色,潮红的颜色尚未消褪,心中也有些忧虑,柳元久过分宠着杜若兰了些,为了她竟然敢与安平公主对峙。
“元久,做事何必这般冲动。”柳老太爷此事开口说话了,伸手摸了摸胡须,一脸的不赞成:“你已经三十多岁,该添些稳重,不应该再如少年时那般冲动了。今日你这般对安平公主,焉知她以后不会报复?安平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
“我不怕她。”柳元久心中掠过一丝畏惧,但旋即又镇定了下来:“我行得正坐得稳,她能奈我几何?”
柳老太爷摇了摇头:“元久,不管怎么说,你方才也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即便你要将崔慈音降为平妻,也该是好言协商,而不是这般肆意顶撞于她。”
“父亲,她都要挟起咱们太傅府来了,我们又何必被她挟制!”柳元久的一双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一想着安平公主那倨傲的神色便心中有气:“父亲,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随她怎么办!”
“老爷,这事儿元久没有做错,本来便该给些惩罚,若是那崔慈音做错了事依旧让她如此嚣张,那我们柳府后宅势必以后就不得安宁了。”柳老夫人朝柳元久点了点头:“元久做得很对。”
“既然你们母子俩都这么说,那我也不说多话了。”柳老太爷叹了一口气,旋即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若兰生了?是个儿子?”
“是是是。”柳老夫人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老爷,你还没见着咱们的金孙呢,快些进去瞧瞧,长得粉团子一般,我瞧着心里头可高兴了!”
柳老夫人站了起来,扶着曼青的手便往内室里边走,柳老太爷也紧紧的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柳元久的视野里。柳元久站在玉瑞堂,瞧着那幅阔大的屏风上绣着的各色花卉,嘴角撇了一撇,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来:“花开富贵,竹报平安,要想有惊无险的富贵平安,看起来也很是为难呢。”
就如春风吹过一般,柳四夫人服毒的消息慢慢的在柳府里头流传了开来。尽管柳老夫人要求下人们保密,可毕竟纸包不住火,玉瑞堂里人来人往,这些又如何瞒得住!
谭稳婆接生以后没有当即回家,而是被传进玉瑞堂,又从她家里传来了二儿媳,紧接着西云阁的下人们全部被喊进玉瑞堂,钱妈妈寻了自尽,这一切便已经能让人猜出其中的七八分来。
柳老夫人派人请大夫去西云阁、柳明珠状若疯狂般在柳府园子里跑来跑去、九小姐与十小姐发生了争执、柳老夫人做了调解,这一切明面上看似没有关系的事情放到暗处细细推测,不免让人猜了个七八分。
“母亲,我听人说四婶服毒了,这事儿是真的?”柳明艳懒洋洋的趴在椅子上头,睁着眼睛往向柳大夫人:“好端端的,她服什么毒?”
“你又听谁在嚼舌根子呢!”柳大夫人笑了笑:“快别听风就是雨!”
“哼,母亲,你别瞒着我了,听说十妹妹被九妹妹强着去解毒,十妹妹看过以后说无药可救。”柳明艳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我听那些丫鬟们说,西云阁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估摸是九妹妹在哭呢。”
柳大夫人叹了一口气,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虽说柳四夫人与她关系并不好,可身为女人,她也能感受到她的苦处。这事情明摆着便是柳四夫人想去算计那杜若兰和她的孩子,东窗事发以后便服了毒。
想着自己这么多年,不动声色的料理了柳大老爷的几个小妾,从来没有失手过,柳大夫人又稍微有几分得意,这柳四夫人也是太没用了,拿捏一个小妾这么多年都没有拿稳,到最后自己竟然还服毒了,真是匪夷所思!
“母亲,好像说安平公主还过来咱们府上了。”柳明艳翻了个身,脸上有几分紧张的神色:“是不是要将柳明珠接到公主府去住?”
柳明珠若是去了公主府,那与乔景铉见面的机会可能会比在柳府要多,毕竟他们都是皇亲国戚,彼此走动会勤密一些,柳明艳一想到这事情上头就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哪里能让她接了去呢,咱们柳府的人又没有死绝!”柳大夫人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只不过这般行事,定然是有她的目的。”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旁的事情上头去:“若是这几日死了那可怎么办,你兄长还要参加春闱呢。”
“可不是吗,若是这几日上头死了,家中要办丧事,吵吵闹闹的,岂不是干扰了我兄长的休息?”柳明艳也应和了一句,站起身来跑到桌子前边翻了翻黄历:“今日都是二月初七了!”
柳大夫人掐着手指轮了轮:“初九春闱开科,她要落气也该捱到初九以后才好,你兄长进了考场以后就不会受这边干扰了。”
暮色一点点的上来了,柳府的院子笼罩在一片轻软的烟霭中,远处传来几声渐渐的哭声,慢慢的又被那鸽哨的声音掩盖了过去,一群鸽子扑扇着翅膀掠过天空,几根羽毛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犹如那琐碎的人生片段,在空中浮起,又落下。
明媚住的沉香阁与西云阁隔得有些远,可依旧还是能听见那边传来的悲哀的哭泣声,隐隐约约的钻到自己耳朵里边,还伴随着柳明珠的哭骂声,仿佛在骂杜若兰,在骂她,在骂那个新生的孩子,那叫骂声含糊不清,可依旧还能听得出她的名字。
“姑娘,真真是可气,难道她便不知道这都是她母亲自找的?”玉梨一双手扒着窗户,望外头愤愤的啐了一口:“自己不好好反省,倒找起姑娘的祸事来了!”
“有什么办法?有些人从来不会想自己的过错,只会想着旁人亏欠了她什么。”明媚静静的坐在窗户边上,抬眼望了望天边的那抹晚霞,娇艳得如美人脸颊上的胭脂,将旁边的丝丝流云都染红了一片。
“玉梨,关上窗户罢。”她侧耳听了一阵子,柳明珠的叫骂声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实在有些乏味:“将窗户关了,咱们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雕花窗关得严严实实,叫骂声仿佛瞬间被隔断了一般,没有再听到一点声响,明媚含笑望了屋子里边一眼,四个贴身丫鬟有三个都在低头做针线,只有玉梨无所事事的在东张西望。
玉笛手中拿着一块素丝帕子,正在绣着一丛柳枝,玉梨跑到她旁边瞧着她手指灵巧的上下飞舞,有些羡慕:“玉笛,你的手艺真巧,绣出来的花啊树啊的,跟真的一样。这是给咱们姑娘绣的帕子?瞧着便十分精致,这牙边便已经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姑娘不是说咱们各人有各人的长处?我还佩服你会几手点穴的功夫,还跟着姑娘学了一手好医术呢。”玉笛笑嘻嘻的拿着小银剪子将一根绿色的丝线剪断,将那张帕子举在面前瞧了瞧,笑微微道:“姑娘,你要不要添个字儿到上头?每张帕子都绣一丛柳枝,咱们柳府有这么多小姐,怎么分得出来是谁的?”
“不用了,她们也不用这柳枝做帕子的绣花,我瞧着全是拿牡丹芍药之类的,我这个已经是独树一帜了。”明媚接过帕子瞧了瞧,笑着说道:“即便谁捡了去,也知道是我的帕子,绣工这般好,哪个小姐的丫鬟有这么巧手?”
玉笛脸色微微一红:“姑娘,你总爱说笑。”
“我可不是说笑,我在说真话。”明媚朝她点了点头:“你成亲以后,我拿银子给你去开家绣坊,我做东家,你做掌柜兼绣娘,咱们好好来赚些银子。”
说到成亲,玉笛脸色一红,扭着身子坐到一旁:“姑娘快别取笑奴婢了,奴婢成亲可还早着呢,姑娘还是操心自己的亲事再说罢。”
小姐们及笄以后便可以开始谈婚论嫁,十六岁定下人家,一般在家中备嫁一年,到十七岁上头便刚刚好出阁了,但丫鬟们成亲一般要晚许多,二十岁成亲是正常的事儿,有些丫鬟为了多积攒些旁身的银子,到了二十四五岁上头才嫁人。
明媚点着头道:“你放心,我自然会给你们操心亲事的。”望着玉箫与玉梨,她抿嘴一笑:“先得将这两个嫁出去才轮得上你呢。”
玉箫站起身来点上几盏油灯,屋子里登时暖黄一片,十分温馨,她端了一盏走到明媚身边,将那油灯放在桌子上头:“姑娘,你还是说说你自己罢,乔世子那般殷勤小意,我瞧着不出一年,你就已经定好人家了!”
屋子里几个丫鬟都嘻嘻的笑了起来,明媚转过脸去,抱了一床小薄被子便滚到了小榻上边:“我懒得和你们说。”闭了闭眼睛,眼前仿佛浮现出乔景铉那张英俊的脸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怎么就这般神魂颠倒了不成?”
夜色渐渐的上来了,嬉闹了一阵,梳洗过后上床安睡,起先还听着外面似乎有细细的哭声,可慢慢的瞌睡上来,眼睛闭紧,什么也听不见,等到再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是一片明亮,晨曦将天空照得灿灿有光。
明媚带着玉梨出来,经过西云阁的时候瞥了那边一眼,西云阁里静悄悄的一片,细细的哭声已经没有了,也许柳明珠是哭得有些累睡了过去,到现在还没起床。明媚在门口略微站了一阵子,没有见着有动静,摇了摇头,径直往玉瑞堂那边去了。
走到主院门口便遇着了柳明欣,她亲亲热热的走了过来,拉住明媚的手道:“如何?你昨晚可睡得安宁?听说那边闹成一团,不大好歇息罢?”
明媚微微一笑:“还算好,心里没存什么事儿,睡得很是舒服。”
“你可真能睡,若是换了我,怎么着也就落不了觉,总觉得心塞。”柳明欣挽住明媚的胳膊两人慢慢的往里边走:“如何能心里头不存事儿?快些教教我。”
“自己不去想那么多便是了。”明媚抬头望了望前边的玉瑞堂,丫鬟婆子们已经在外边忙忙碌碌了:“你瞧她们,每日里做着一样的事儿,也没谁抱怨不好,七姐姐,咱们该要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