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几个门房围了拢去,朝岳媒婆挤眉弄眼:“做成这桩亲事,恐怕你半年都不用出门做事儿了,还不快些分点打赏钱来,要不是下回问名纳吉的时候都拦着不让你进门!”
岳媒婆啐了他们一口:“几个钻进钱眼里边去的!”伸出手从袖袋里摸出几文钱来托在手心:“老娘就这几个铜子儿,要不要?”
“岳媒婆你可真是小气!”几个门房摇头晃脑不肯来接:“你做成这桩亲事,得的封赏少说是几十两银子,怎么就只拿几个铜子儿出来?”
“你们哪只眼睛瞧见我做成这门亲事了?乔世子与你们家八小姐时辰不合!你们家八小姐不能嫁辰时生人,那乔世子,恰巧就是辰时生的,这事儿——已经黄了!”岳媒婆从袖袋里又摸出一个银毫子来:“堵你们的嘴,快些别再说了,你们府里头还有这么多少爷小姐,下趟我过来,你们可不许拦着我!”
几个门房接了那小银毫子与几个铜板,朝岳媒婆笑了笑:“这亲事竟然没成!岳媒婆,下回你保准能赚到大笔银子!”
岳媒婆也懒得搭理他们,飞了一双大脚便往外头走,几个门房瞧见她那肥硕的身子扭动着,走得倒是飞快,就如带着风一般,不由得凑到一处议论了起来:“瞧着岳媒婆那模样,似乎很是开心,不像是没做成媒的模样。”
“可她却为何要那般说?还说得那般干脆!”一个门房疑惑着说:“时辰不对——这才是纳彩礼,怎么就要行问名的事儿了?”
“或许纳彩与问名一道儿做了?”旁边的同伴深思道:“有些人家为了节省,就是这么做的,免得要多花一些银子。”
“也不看看这是哪家府上来求亲?英王府,人家会少了这问名的礼数?我觉着里头必有蹊跷,方才那乔世子不是急急忙忙的追进去,又急急忙忙的出来了?肯定和他有什么干系,或者是他不同意,追过来不让岳媒婆来提亲。”一个门房签着牙,眼睛里闪着光:“我方才还给那乔世子去栓马了呢。”
“若是他不同意,昨晚自然会向英王妃说清楚,总要在府里头扯清楚再遣媒人上门罢?”先头那个说话的门房摇了摇头:“英王府做事哪有这般不妥当的?若是乔世子追上门来拒婚,咱们八小姐的脸面往哪里搁去?”他的手指了指街道旁边:“你们瞧瞧,那岳媒婆被那些打听闲话的给拦住了。”
自从知道英王府与柳府相看以后,柳府门边的闲汉们便更多了,不少人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派出来打探消息的,还有一些是出于天生对这闲话的喜好,每日里无所事事,专程走街串巷的打听闲话,也好去一些地方通过说闲话给旁人听来蹭吃蹭喝。
岳媒婆身边围了好几个人,全在热情的打听着英王府与柳府结亲的消息,岳媒婆摸着柳老夫人给的那张银票,稳了稳心神:“没办法,男女双方的时辰不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扔下这一句话,扒拉开人堆,岳媒婆匆匆拦住一辆马车:“快些送我去英王府!”
马车辘辘而过,站在街头的闲汉们往着那清油帘幕的车厢越来越远,脸上都是惊奇的神色:“时辰不合?英王府竟是连纳彩与问名两礼合并来做了?”
旁边有人嗤嗤笑道:“怕是在找借口?没瞧见岳媒婆眉开眼笑的进去,不多时那英王府的世子爷便脸色仓皇的追着来了?这里头恐怕是大有文章!”
“莫非……柳府的八小姐是被英王府的世子也拒婚了?”有闲汉接着这句话说了下去,眼睛瞪得溜圆,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哟哟哟,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儿,以后者为柳府八小姐还有谁家愿意来下聘?”
“你别说得人家就嫁不出去了一般,若是柳府给我一万两银子,我便勉为其难娶了她便是!”一个敞着衣裳的闲汉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那门板儿一般的胸膛:“有了银子,一切好说话!”
马车在英王府门口停下,岳媒婆抬头望了望那扇大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扭着腰儿走去了主院回话,此时英王妃刚刚好把那些内务事儿处理了,还没来得及歇口气,正捧着茶盏在那里坐着。
“王妃,”岳媒婆由宝珠引着走了进来,见着英王妃,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来:“小的回来了。”
“事情可办妥了?”英王妃将茶盏放下,闲闲的望了岳媒婆一眼,见她满脸的笑,心想着这事不过就是走下过场罢了,不消问,定然是成了的。
“回王妃的话,这事未成。”岳媒婆站稳了身子,笑眯眯的回答。
“什么?竟有此事?”英王妃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惊得晃了一下身子——柳府竟然回绝了婚事?昨日看那柳老夫人和柳大夫人的样子,都是极想把柳明艳嫁进英王府的,为何今日又变卦了?柳明艳还打算配什么人?竟然看不上自己的儿子?英王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黑得就如那灶台的锅底一般。
“夫人,这可怪不了柳府不通情理。”岳媒婆挪着脚儿走近了几步:“您昨晚可问过世子是否同意到柳府提亲?”
英王妃听着这话里有话,甚是惊奇,望着岳媒婆点了点头:“问过了的,他同意了。”
岳媒婆听了觉得很是莫名其妙,疑惑不解的问道:“果真?那为何今日世子却闯进柳府,不同意提亲之事?”
听着岳媒婆的问话,英王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吃惊异常:“竟有这等事情?昨晚炫儿听到说去柳府提亲分明就很欢喜,没有半句阻止的话儿,可今日为何……”
岳媒婆想了想,笑着道:“柳府可还有别的小姐?说不定世子是喜欢上了另外一位柳小姐,所以才会有此误会呢!”
听着岳媒婆一解释,英王妃坐在那里也呆住了,确实也不少是没有这种可能!昨日自己与炫儿提起这事的时候,只说是柳府的小姐,却没有说是哪一位,那绣着柳枝的素丝帕子,炫儿也没有说究竟是哪位柳小姐的。母子两人都自以为是的打了一阵哑谜儿,全认为对方说的便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
——可是炫儿喜欢的是哪位小姐?昨日来的除了柳明艳,其余几个都是庶出的小姐。别说炫儿见她们的次数不多,即便是炫儿真心喜欢,自己也不会允许。她努力回忆着赏梅会上所见到的柳府嫡女们,突然眼前一亮——四房不还有两个嫡女吗?一个是安平公主的外孙女儿,只是正在孝期没有出门,还有一个是那个贵妾的女儿,因着她母亲的分位升了才成了嫡女的。
不行,这两人都不合适。英王妃皱着眉头想了想,那个守孝的,要三年才能除服,自己可等不及三年以后。另外那一个,当时在云州别院就见过,随了她母亲,一副狐媚样儿,宝云那会子便不是说瞧见她在勾引炫儿?
炫儿怎么能娶她这样的女子?撇下她的身份不说,就是这人品也过不了关。只不过生得模样好看些,便这般的风流,竟然引得炫儿不管不顾的跑去柳府拒婚,若是娶进门来恐怕炫儿就会把自己这个做娘的扔到脑后了。
这柳家小姐是万万不能娶的,英王妃打定了主意,自己再看看别人家的小姐,自己就不相信了,京城这么大,没有一个才貌双全的——若是炫儿实在是喜欢得她紧,等着娶了正妻再说,她这样的人,给她一个侧妃之位便是顶天了。
想到这里,英王妃心里平静了些,吩咐宝珠打赏了五两银子给岳媒婆:“那带累岳媒婆白跑了一趟了,这点银子,就当谢仪罢。”
岳媒婆接过那个银锞子,心里想,堂堂国公府,打赏还没柳太傅府丰厚呢,可转念一想,毕竟柳太傅府给自己的是封口费,自然得重些,想通了心里也就舒服了,朝英王妃行了个礼儿便走了。
“唉,也是我没问仔细,倒带累了柳府长房的姑娘了,好好一个小姐,这样一来,亲事上头便有些艰涩了。”英王妃摇摇头,无限惋惜:“宝珠,你说说看,这都是什么事儿?咱们竟然猜错了!”
宝珠赶紧笑着安慰英王妃道:“王妃,这柳府定然已经让那岳媒婆想好说辞了呢,您没见岳媒婆一脸笑容,没有半分不开心的模样,恐怕是已经得了银子的。”
英王妃沉默了下,点了点头:“宝珠,你去劲松院传话,世子回来就叫他来主院见我。”
宝珠走到劲松院门口,就见香笔正在那里坐着,拿着一块帕子在绣花儿。看见宝珠过来,香笔赶紧把帕子搁在一旁站了起来:“宝珠姐姐,可是夫人有什么事情?”
宝珠点点头说:“夫人交代,世子爷回来以后去主院找她。”
香笔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宝珠看她那模样,笑着说:“昨晚怎么了?没睡好?看你眼睛下边一圈青色印子!是不是有心事了?”
香笔一低头,慌乱的辩解着:“哪有这种事!宝珠姐,你别拿我开心了!”
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香笔放在小杌子上的那块帕子掉在宝珠脚边,宝珠弯下身去将那帕子捡在手里,正想递给香笔,却见她急急忙忙的扑了过来,一双手儿伸得老长,脸蛋涨得通红。
“香笔,怎么了?”宝珠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莫非这帕子有什么古怪不成?她撇过身去躲开香笔的手,抖了抖那帕子,就见上边绣着一幅画,瞧着像一对鸳鸯鸟儿——其实她也看不出来是不是鸳鸯,香笔的绣技太差了,只能让人模模糊糊看到一对像鸟一样的东西,宝珠猜着,或许绣的就是鸳鸯。
一只鸳鸯下边歪歪斜斜的绣了一个字:炫,另外一只下边还没有绣字,但不用说,肯定是会绣上“香笔”了。
宝珠盯着香笔看了半天,叹气道:“难道你想做第二个宝云?”
香笔突然觉得全身好一阵发冷,宝云当天晚上就被英王妃一顿板子打死了,另外还死了个长随,估计宝云那东西便是他传进来的。香笔听到宝云的死讯也好一阵发抖,她真的没想到要宝云死,她只是想让她不要再拿那双眼睛脉脉含情的看着世子爷了,所以她才在旁边添油加醋的。
宝云死后,香笔这两晚都没睡得踏实,一合眼仿佛就看见宝云一脸血的站在面前,幽幽的问:“你为什么非得怂恿王妃打杀了我?”
香笔看了看宝珠的脸,那张严肃的脸仿佛慢慢儿便模糊了,血珠子从面皮里一点点的渗透出来:“你为什么非得怂恿王妃打杀了我?”那幽幽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香笔抖抖索索的跪了下来:“宝云,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嫉妒你想做世子的屋里人,我不该在王妃那里说那样的话,但是我真没想到王妃会因此打杀了你,你原谅我罢,我以后每年都为你烧纸钱香烛,为你祈福,祝你早日进轮回道。”
宝珠看了香笔这模样儿,愣到了那里,这香笔,莫非得了失心疯不成?她走上前去,俯下身来在香笔耳边大声呵斥了一句:“你是被什么鬼怪迷住了不成?香笔,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我是宝珠!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宝珠!”
这一声喊似乎在香笔耳边响起了一个炸雷,把她雷得清醒了些,看见面前站着的确实是宝珠,身上还沾着院墙边上紫藤萝的花朵。香笔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垂着手站在那里,言语里边充满了羞惭:“宝珠姐姐,我这些两天都好像被魔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