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云袖被风扬起的、沾满雪水的发丝,袖口别着的长璎珞垂下,陆栖淮手指微微用力,重复了一遍:“保重。”
肩上的重量和热度一瞬间都消失了,云袖站在那里,静默地看着那一身黑衣起落间消失在茫茫大雪中,忽然想起来,由于陆栖淮陡然喊了一声“沾衣”,自己忘了提醒他戴上兜帽。
——方才谈话间,他的帽檐滑落,以至霜雪沉覆、染白他的黑发。
她凝望了良久,直到天地相对,风雪茫茫,方才转身疾驰如电。她没有用术法避雪,冷雪覆上脸颊,眼前也一片朦胧,宛如深不见底、看不到边的莫测前程。
正文 第62章 生哀第七弦其七
夕雪款款降下,雪光映着绮霞,远处一线府邸的轮廓宛如天际的灰丝带,缀在一天的暮云中。
沈竹晞在颠簸中睁眼,飞落的片雪瞬间黏上眼睫,他发觉自己被人背着,路两旁锁故石一掠而过:“陆澜?”
他一动,陆栖淮即知觉,回首按住他手腕,觉察到他脉象康健,有力地阵阵跳动,松了口气,淡淡:“朝微,你昏得太久,我只能先带你离去。”
陆栖淮说话的间隙,足下仍是不停,轻飘飘在雪上踏行无痕:“天晚了,到前面殷府的空房子里歇一晚。”
沈竹晞一直迷迷糊糊,被晚风一吹,冷得打了个激灵,清醒许多:“哎,陆澜,你怎么不用法术?这样多慢啊。”
陆栖淮半扶着他,低头疾行,淡淡道:“越高的地方也冷,你那时还昏迷,倘若受冻就不好了。”
沈竹晞一震,不自觉地挺起脊背,心中暖意氤氲升腾,伸手按住他的肩,捏捏:“陆澜,你可真好。”
他眼珠一转,没有看到云袖,不禁错愕:“阿袖到哪里去了?她的毒解开了?怎么也不跟我讲一声?”
陆栖淮头也不回,沉沉地说:“毒解了,她有要事,先走了。”
沈竹晞闻言怔在在那。是啊,云袖的毒解开了,她便自行离去,他们三人短暂的数月同行也就到此为止。他对前路充满了茫然,不知道未来是要先去找记忆,还是要怎样。
沈竹晞低头看去,陆栖淮似乎咬紧了唇,有淡淡的血丝洇染在他嘴角,他迟疑很久,才接着说:“朝微,你不要难过,每个人有不同的路。”
沈竹晞被一语道破心事,有些赧然,愤愤地摇头:“我才不难过呢!我只是,只是……”他一顿,“阿袖要走便走,居然都不和我说一声告别!”
陆栖淮胡乱应了几声,加快了脚步往前走,足下微微凌乱。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他眼瞳中泛起微弱的苦笑。
生命中有多少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人和事,匆匆往来,萍水一聚,之后错身而过,各奔东西,哪里还有地方,能容得下落幕后的一场盛大告别?
譬如他和朝微,出了南离境内,他也将不告而别。也许朝微会难过一阵,但总会有新的相识于他同行,似曾见过,或者素昧平生,朝微会逐渐释怀同行的这些日子,会忘了还有一声未说出的“再见”。
陆栖淮打定主意,握紧了手,忽然听见背上的人重重的咳嗽起来,他一惊,缓下脚步,关切地低声问:“朝微,你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沈竹晞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感觉到脊背上被包扎缠起的伤口在一瞬间又有迸裂的趋势,他吸了口气,平定下胸中的气血翻涌,涩声道:“是有点疼,没事。”
他讲着话,全然没注意到额头上因为剧痛而产生的汗珠,滴落在陆栖淮的颈上,温热地和冰雪化在一起。
陆栖淮微微颤了一下,看着前方愈来愈清晰的建筑外形,沉声道:“你且再等一会,等进了室内我来看看。”
说话间,沈竹晞又低低地呼痛几声,手指抓紧了陆栖淮的衣襟,骨节泛白,然而,此时忽然有更大的惊骇攫取了他的注意力,他侧过耳去细听,风雪的簌簌声中,居然有河水流淌的声音惊响。
是天上之河!他听到了无底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