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如惊潮起落,悠远空旷,一声声回响飘荡。天上之河裹挟着无数魂魄,滔滔流去,人世的爱恨离合都被潮声洗涤一空。
沈竹晞僵硬地趴在那里,神为之夺,听得心折骨惊,几乎痴了。良久,他才涩然开口,声音缥缈得像风中细丝:“陆澜,我听见天上之河的声音了。”
抓住他的手一紧,陆栖淮勉强地笑了笑,摇头道:“别担心,云袖也听见了,你看她解了毒,好端端的没出事。”
陆栖淮伸手抓紧了身后的人,仿佛沈竹晞如朝露一般随时会消散,一边跨进殷府的正门,扫落方凳上的积雪,将少年扶到石凳上坐下,正色道:“不要乱想。”
沈竹晞点点头,再细听,耳畔万丈狂澜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他侧身倚着冰冷的墙壁,转头打量着四周。
或许是因为常年积雪,殷府上下仍旧是当初世门高第的堂皇模样,没有落灰,每一处摆件布局都别具匠心,错落有致,扶疏的玉石雕转剥蚀掉一块,露出通向后面的门。
“对了,陆澜”,在陆栖淮埋首仔细检查他伤口的时候,沈竹晞忽然想起来一件要紧事,要转身却被他紧紧按住了,急道,“你说的那个徒弟阿槿!不是要把她接回来吗?”
“平逢山没有人。”陆栖淮回想起那晚在冰湖上的遇到的事,和殷景吾留下来示警的虚影,心一沉——最后殷景吾在空中写给他的字是“白骨”,如果是指不净之城下的亡灵,金夜寒已经暂时解决了。然而神官那时迫切的神态一直刻在他的脑海里,让陆栖淮隐隐觉得不安。
他面上平静如水,没有一丝一毫地表露:“他们大概是出门游历了。”
“你怎么知道没有人?”沈竹晞瞪大眼睛,奇道。
“殷神官超脱于万物之上,他若在,天朗气清,断断不会有这么大的风雪。”陆栖淮挑去他背上的血丝,淡淡道。
“真的?”沈竹晞半信半疑,不信真有这种近乎神迹的事。
“当然是假的。”陆栖淮十指游走,头也不抬,声音里却微微含着取笑的意味。他顿了顿,肃容,“不过术法一道,何等精深,平逢山神官又作为中州术法最高的人,确实不能以常理揣度。”
“哼”,沈竹晞动了动,发觉裸露在外面的伤口有点冷,随手扯了衣服要盖上,被陆栖淮眼疾手快地拦住,“让你伤口的药干一会儿。”
陆栖淮小心地把他拉到火边:“坐一会。”
沈竹晞一时陷入沉思,望着指尖氤氲升起的白色雾气出神,良久,才动了动唇:“话说我,我昏迷过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双肩忽然被抓紧了,五指如同利针,深深扎入刺骨。沈竹晞本能地向后闪躲,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还说昏迷,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陆栖淮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瞳黑漆漆地望不到底,“你没醒来的这几日,我时常去探你的呼吸,就是怕你死了。”
看到少年痛苦的表情,陆栖淮手上微微放松了力道,眼神冷冷地直视过来:“谁要你去救我的!”
他的语气冷肃如剑,犀利地刺入心底:“朝微,你要是能顾好自己,那一下我明明能躲开的。”
沈竹晞怔怔地看着他,心中又是痛苦又是自责,哼哼两声,眉头紧锁:“我,我当时一急就什么都不顾了。”
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压将过来,他朝火堆边靠了靠,曳动的火苗映照下,他仿佛是红了眼圈,却倔强地死死咬紧牙关,压抑住声音里的哭腔,低低地说:“陆澜,你是不是觉得我总是给你添乱?”
“我这人又天真又不通人情世故,关于这世界所有都不记得,除了些简单的刀法什么都不会。”他别过脸去说了一迭声,声音沉沉地,像是重云里艰难振翅的黑鸦,“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好?”
“我……”,陆栖淮没料到他说出这番话来,紧扣住他的手,察觉到少年纤细的五指如风中折翼的蝶,不住轻颤。他一时间竟怔住了,空有满腹言辞,到唇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